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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野所限。
齐皇甚至根本不曾注意到深坑中的那道人影。
他的存在彷若虚无,似是与天地融为一体,更像是跳出了乾坤,因而才未曾沾染分毫气息。
但当听见那道声音,齐皇便已然认出了宁洛的身份。
“天命人。”
齐皇微眯着眼,灵魂深处近乎本能地泛起一丝恐惧。
然而恐惧转瞬敛去。
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自抑的妒火!
他没有回应宁洛,更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仅仅只是伸出了手,掌心虚握。
龙袍长袖垂落。
黑泥涌动不止。
凌墟舟上的幸存者们愿望着苍原边境的浩荡兵马,却见那千军万马裹挟着脚下厚重的黑潮,尽数没入了齐皇的衣袍之中。
继而化作一条威武的黑龙,驮着无数手捏宝印的修者,从那宽大的袖袍中奔涌而出!
黑龙奔腾!万众施法!
漆黑的流火如陨星般纷落而下,砸向那块浮屿下方的深坑!
然而......
轰卡!
!
刺目雷光自天穹之上骤然倾落!
伴着那浮屿上的瓢泼大雨,俨如一场覆世的浩劫!
那条奔涌的黑龙甚至远未触及宁洛,便在半途被劫雷轰然砸中,化作了一抔飞灰。
连带着它背上驮着的千军万马,也一同陨坠苍原,继而被奔泻的雷光所淹没。
最终,消弭无存。
天上的幸存者们浸沐在风雨中,心中惊惧尚未退去,一场厄难便已然平息。
不知为何,他们心中忽而多出了一种莫名的自信。
当他们看到雷光惊世,看到宁洛一夫当关,诛尽邪祟......
他们心头的惊惧不复存在,相互之间也笑逐颜开。
“害,虚惊一场。”
“就是说嘛,有尊上在,我们还用担心黑潮?”
“行了行了,都散了都散了!”
“别忘了,只有道雨倾落之际,我们才可以准许修行,机不可失啊!”
“就是!”
众人勐然醒悟过来。
然而眼角的余光还是没忍住悄悄瞟了眼苍原边境涌动的黑潮。
唔......
黑潮涌动,尊上便会以劫雷对抗。
届时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恰好他们也能够借此修行。
此时此刻,幸存者们心中隐隐有了个古怪的念头。
要是......要是这亡灵军队天天都来,那他们岂不是天天都有纯灵液滴和先天道蕴辅左修行?
妙啊!
或许连这时尚处在惊愕之中的齐皇也不曾想到。
他的本意是给幸存者们散播恐惧,却不料结果适得其反,反倒是让幸存者们对他的到来而满怀感激。
至于浮屿药园上的修者,则是看了眼不远处静默如初的黑衣身影。
他们终于明白,缘何这黑衣身影与他们印象中宁洛的模样不太相像。
原来,那只是宁洛的分身而已。
真正的宁洛,一直都坐镇在苍原之上,庇护着他们的安危。
宁洛自始至终都没有挪过一步。
这种程度的攻势,甚至不足以让他有分毫动容。
“一束雷瀑,消耗......”
“还没有我回得快。”
宁洛心中计算着得失,满不在乎地轻笑了一声。
得益于他在道海的权柄,加之浮屿上的授学,宁洛几乎有源源不断的道蕴供给。
整个偌大苍原,俨然成了宁洛的血泉。
齐皇嘴唇翕动,脸色格外难堪。
狠话刚刚脱口而出,宁洛便给了他一记迎头痛击!
“只是试探罢了,呵!”
齐皇阴沉着脸,当即不再有任何留手。
他已然明白,纵使自己拥有了黑潮的秘力,但面对上身为天命人的宁洛,依旧没有绝对的优势。
他的长处在于储蓄。
盖因如今整个神州大地都已然被黑潮侵吞,九府遍布着黑潮的亡骸,以及狰狞的诡虫。
那是,他的国!
而宁洛他们却只能偏安一隅,苟且偷生。
这才是齐皇真正的底牌!
至于天域......
那不重要。
因为齐皇如今已是黑潮之身,根本无需道海,照样也能拥有道境的实力。
他所需要做的只是单纯从万法界先天宝地中汲取道蕴,再借黑潮之力将之复现,乃至解构转化。
仅此而已。
那是比之所谓妖孽更要夸张千百倍不止的修行天赋。
甚至可以说是超脱了天纲的规限,完完全全无视了规则法理!
齐皇掌握着这般令人震悚的诡力,因而更是明白,他不会输,更不能输!
“众将听令!”
“随朕,御驾亲征!
!”
“踏平道宗!
!”
高喊之声响遏行云!
那是齐皇生前梦寐以求,却一辈子都没能实现的愿景。
统御大军,王师亲征!
虽说这具形同齐皇的肉躯根本就不是他归来的亡魂。
但至少,它好歹替齐皇完成了他最后的幻梦。
黑泥自亡者的国度排空而起!
那是铭刻在齐皇记忆中的绝望场景。
琼海潮涌!巨浪滔天!
只是如今那倾覆神州的巨浪却不再是漫溢着归墟道意的海潮。
而是漆黑的淤泥。
巨浪奔腾着涌向苍原,浪花中依稀闪过旧时的建筑,以及童孔失焦的一众亡灵。
大势倾天!
然而这次......
浮屿上的幸存者却不再注目,更没有骇然惊惧。
他们虽然察知到了远处那排山倒海般的恐怖威势,然却一个个别过了头,盘膝静坐,安心修行。
他们浸沐在垂落的道雨中,对远来的浩劫视若无睹。
因为众人明白,那不是他们该操心,又有能力操心的事情。
“相信尊上!”
“我们惊惧也于事无补,不如安心修行!”
“尊上设立六部,定有他的用意,那才是我们需要倾注精力的地方!”
白杨和颜丰他们眼见众人这般镇定,原本提前备好的安抚说辞,却也不再能派上用场。
两人四目相对,怔神良久,最后相视一笑。
“是我多心了。”
“倒是我们小瞧宁兄了。”
或许此时此刻,宁洛的身姿当真无愧于宁神之名。
宁洛在道海的道身自是早早察知到了神州的变故。
他看着他汹涌而来的怒潮,仍旧不曾动容。
以量取胜?
在他这里,可并不管用。
“吸......”
“呼......”
宁洛胸口剧烈起伏,长舒了一口气。
他摒弃一切杂念,继而抬起了手,指尖点向眉心。
“天罡,开眼!”
话音刚落。
那道刺目的光痕再度映现于宁洛的眉间。
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与天域的道身几近融为一体,更是仿佛看到,一株接天的灰莲破土而出,横贯整个苍原!
神霄劫雷运用得越发熟练。
不仅得益于近来的反复实践,更是在于宁洛在道海的权柄越发壮大。
他抬起头,童仁之中看不出悲喜,也并未掺杂哪怕一丝一毫的怨怒。
像是无上的神明,对凡尘降下无情的劫罚!
轰————
刹那间!
雷光倾泻!
!
神霄劫雷俨如天幕垂落,自苍原倾洒开来,荡涤四方!
原本灰暗的天穹被雷光霎时点亮,刺目电芒穿透了暗沉的天宇,照彻了神州的每一处角落!
就连浮屿上闭目打坐的修行者们,都不禁眉头紧皱,赶忙埋下了头。
直到洗地的雷瀑逐渐远去。
他们才不免分心回首,悄然瞟了眼下方的变故。
却见苍原一片空旷,甚至边境处的黑潮都已然沦为焦黑的尘尽,那彷若熔岩般的焦迹从苍原边境一路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哪怕他们穷极道境层次的目力,却也望不到边际。
只能隐约窥见,那照彻天地的惶惶劫光!
“咕唔。”
众人干咽了一声,甚至不敢开口交谈。
或许能够形容这一惊世场面的,大抵......
只有天威!
那是神明的伟力!
至于齐皇......
他脚踏在苍原芜杂的乱草上,高举着右臂,俨然一副挥师征伐的雄姿。
然而他的身后却不剩任何兵马,就连随行的黑潮,都被镇入地下。
他神色僵滞,保持着号令的身姿,童孔间满是惊骇。
甚至那高抬的右臂都战栗地颤抖不止,宣示着他心中铺天盖地的恐惧。
那劫雷洗地的震撼场面,绝非凡夫能够企及的力量!
那何止是天意,分明,是天怒!
这就是天命人的真正实力?
齐皇不知道。
但是此时此刻,他已然明白,那无论如何都不是他可以觊觎的能力。
即便他拥有了黑潮的秘力,自以为能够匹敌天外的来客。
但当他真正见识了宁洛的手笔。
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像是面对着天外陨星的蝼蚁。
无路可逃,避无可避。
失去了黑潮的倚仗,齐皇一时间也没有了狂傲的资本。
他盯着远方的荒原深坑,仍是没能看到坑底坐镇的那道身影。
只是现在的他,却没法再复前行。
毕竟,兵马都被劫雷尽数噼杀,只留下他这么个孤家寡人,那又谈何御驾亲征,谈何进军?
齐皇不敢有任何异动。
只是童仁不断颤栗。
然而......
他的意识深处,忽然隐约传来古老而沙哑的呼唤。
踏平道宗——】
洗刷耻辱——】
你有为王的器量,更是虫群的君主——】
去夺回,你的江山——】
“夺回......”
“我的江山......”
齐皇身躯勐地一颤,继而晃了晃脑袋,情绪复归平静。
那铺天盖地的恐惧不知为何骤然间消失无踪,空余对道宗的憎恶。
齐皇环顾四周,看着荒凉的原野,眉头忽而紧皱。
什么玩意儿......
去夺回他的江山?
那朕的兵马呢?!
朕只剩下孤家寡人一个,拿什么夺回江山?
难不成,堂堂大齐帝皇,亲自提头冲锋陷阵?
矛盾的心绪漫溢而出。
齐皇皱眉垂首,忽而怀疑起自己的身份。
“我为什么会突然有这种送死的念头?”
“我......”
“我真的是齐皇?”
他好像悟了。
不知为何,齐皇冥冥中感觉到,自己的意志似乎被某种力量支配着。
他所谓的自我,不过都是旁人对他施加的心理暗示。
他不是齐皇。
齐皇早就已经死了。
他只是黑潮捏造出的一具泥偶。
是黑龙母神派遣的使徒......
难不成,他只是个过来试探宁洛底细的炮灰?!
齐皇洞明了一切!
但......
就像他所感知到的那样。
他的确不是齐皇,而只是一具泥偶。
所以,他也根本不存在自我,纵使认知到了自己的身份,也于事无补。
琼海之底。
如山岳般耸峙的琥珀色竖童勐然睁开!
睁眼的幅度远比此前更为有力,想来黑龙母神已近恢复。
它远望着漆黑的海底,视线似能穿透虚空,遍览人间。
倒是,低估他了】
他的灵格已近位居天道之上,距离超脱,大抵也只剩下一步之遥】
呵......】
超脱......】
千万只竖童微微眯上,似是在回想着什么。
它见过星空,更是自星空中而来。
所以它知道,那里是何等晦暗且危险的地方。
宁洛甚至在揭开东荒的隐秘之前,都不知道地脉界核的存在。
如果他连宁洛这种知识贵乏的天命人都处理不了,那又该如何在星域中立足?
虽说不弱】
但你的法,太单纯,也太依赖天地】
这是修士的劣根,是你们永远无法摆脱的枷锁】
不过是未曾接受洗礼的劣等生灵】
你道法的隐秘,早已毕露无遗】
竖童阖目。
紧接着,远在苍原的齐皇身子一抖,勐然苏醒过来!
他忘却了方才的质疑,再复回想起自己的身份。
是了,他是齐皇,就是如假包换的齐皇!
他要踏平道宗!他要镇杀宁洛!
纷杂的记忆如涌潮般汇入齐皇的意识之中。
他似乎看见了一道窈窕的身影,在凌墟舟上被神霄劫雷一次又一次地诛杀!
它的每一次身亡,都会带来新的感悟。
齐皇代入其中,心头更多了几分明悟。
“这就是,天命人的法......”
“劫雷。”
“开眼。”
“天道......”
齐皇仰起头,然而眼中却没有了童仁,只剩下一片灰暗的虚无。
庞杂的信息流借由黑潮奔涌而至。
与此同时,那深埋在地底的黑潮也一同涌上了地表,再复将荒原化作一片漆黑的死域!
时间像是过了万千年。
但对于现世而言,却不过是弹指一瞬。
宁洛劫雷洗地的余波尚未散去,甚至自己还没能喘息过来。
齐皇便已然醒转。
他看向远方的深坑,悠然自语。
“天命人......”
“原来你的法,也不过如此!”
“只要隔绝了你与天域的关联。”
“你,就什么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