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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母去世得比较早,我又是我们家唯一的男孩,我全部关于童年的记忆就是上坟。一年中需上坟的日子大概这么些:生日、忌日、春节、寒食、鬼节、十一、冬至;外加元宵节送灯、清明节扫墓。如果你要结婚娶媳妇,还须上喜坟。一年至少要去个八、九次。
最早是我二姐领我去上坟,但一切程序进行个差不多之后,她要在那里哭,一边哭一边诉说命运之不幸、生活之艰辛,有时哭得附近干活的人都去劝,令我在旁边儿倍觉尴尬。
我二姐这人脾气特别暴,稍稍不如她的意,她开口就骂,动手就打,我从小就怕她。对于她每次上坟都要哭这件事我几次想跟她说说,到时不要哭,但鼓了好几次勇气也始终没敢开口。之后就是我自己去上坟了。我家的坟地在一块叫做三十二亩地的中间,而七月十五正是青纱帐葱笼茂密的时候,一人多高的苞米或高粱将整个地面遮掩得森严、恐怖。我一个十来岁的孩子钻到那里边儿当然就非常紧张,草草将一应程序做完就赶快钻出来。一不小心还会被豆秧或野瓜的秧给绊倒了。正月十五的傍晚去送灯,也常常会遇见刮大风,划好几根火柴还点不着,点着了一会儿又给吹灭了,还须重新点。于童年或少年期间去上坟,无论如何不是件愉快的事情。
将上坟看成是愉悦的事情,大概只有一次:上喜坟。坟头纸也是红的。你如果找个城市媳妇,她对上坟这一套不一定懂,也不一定会磕头,你就要教给她是怎么个事儿;她八成会羞羞答答或嘻嘻哩哩,尔后笨拙地模仿着。哎,那气氛你觉得还有点喜庆的味道,好像结婚办喜事一个必不可少的程序似的。
我参军离家的时候,曾跟我二姐说以后上坟的事就拜托给你了。她说我嫁到本庄上来,一是要照顾你,二就是要上坟。我说,你以后去上坟不要哭好吗?她说咱爹活着的时候,我经常跟他吵,惹他生气,我每次去上坟就想起来觉得对不起他,这么多年过去了,以后我也不会去哭了。在我先参军,后工作,再后离开家乡的二十多年间,她一直是坚持上坟的。
有那么几年,我觉得上坟是迷信活动,上不上的问题不大;加之普及大寨县的时候我们庄上的所有坟头儿都给平了,上也找不着地方。我偶尔回趟家,就没认真上。待我人到中年的时候,就觉得这是中华民族的一个优良传统,它是缅怀和纪念先人的一个很好的形式。你年纪越大、官做得越大、越有学问,就越看重这件事。
有一年,我于寒食的那天出差归来。在车上就看见路旁的一片麦地里摆着一些供品,四位脸模样差不多、年龄从四十到六十不等的中老年在旁边儿蹲着或坐着,抽着烟,神情不怎么对头,且一言不发。这一路就让我颇费猜测:他们是在上坟定了,虽然坟头儿已经没了;这哥儿四个的关系大概还有点小微妙,平时见了面未必能说话,但此时却要蹲在一起来上坟。到了他们这个年龄,唯一能使他们坐在一起的,大概唯有上坟这件事了。此时他们心里肯定会热乎乎的,说不定还会检讨一番:啊,旁边的这三位是我的一奶同胞啊,先前某些地方听了老婆的话,做得不怎么对头啊!尽管上完了坟他们该怎么样还会怎么样。
当我离开家乡,客居在城市生活的时候,每当逢年过节,我就想到这件事:老家的人该上坟了,我也该买点烧纸烧烧了。有一年,我和儿子朝着我家乡的方向去烧纸,竟遇见好多烧纸的人。他们说,这样也行,这叫遥祭,而先人们的灵魂是可以“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的。心理上竟觉得宽慰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