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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的清明节,锦栎都会独自离开清珏山三天,门下弟子无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江睿和钟离卿每每被问起此事,都是一个痛心疾首,一个摇头叹息,却半点都不肯透露锦栎的行踪。
魔界业城西,是魔族历代魔尊的埋骨之地,与其说是埋骨,不如说是存放遗体。
因为历代魔尊死后都会被后人装入一口水晶棺材里,供后人瞻仰。
这几日六界各地都下了雨,墓室里面便更加阴冷;女子披着黑色的披风,戴着宽大的帽子,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
掌心中生出一团火焰,把女子的好看的侧影照在墙上。
女子轻车熟路,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看来,她已经来过很多次了。
水晶棺中躺着的便是前代魔尊——焇煴。
温热的手掌轻附在冰冷的棺材上,双肩颤抖,热泪潸然。
*
锦栎从山下回来后就直接病倒了。
这几日本就阴雨连绵,她又一路奔波,很不幸,感染了风寒。
慕玹小心翼翼地端着药,放在床头柜上,轻声道:“师尊,该喝药了。”
锦栎睫毛微颤,眉头蹙起,面颊绯红,气息微喘,看起来十分不适;白色的锦被在锦栎的挣扎下已经垂下了一半,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搭在双肩上,宛如娇花照水,弱柳扶风。
这是慕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师尊,原本以为师尊是得道成仙的高人,是不会感受到凡人生老病死的痛苦的。原来,师尊也会生病。
慕玹一时晃了神,没注意到锦栎已经悄悄挣开了眼睛。
锦栎强忍着喉咙的不适感,闷闷地说道:“你师姐呢?”
慕玹猛然回过神来,一边扶着锦栎坐起来,一边解释道:“师姐去天澜栈找江睿师叔了。”
锦栎垂着眼,嘴角抽了抽。
慕玹把药端到锦栎面前,道:“师尊请用药。”
刺鼻的草药味灌入锦栎的鼻腔,她不禁皱了皱眉头。
锦栎别过脸,道:“这点小病,不至于喝药,为师休息几日就好了。”
慕玹微愣,道:“可是师尊,医仙说你已经病了几日了。”
锦栎不善于说谎,一时也找不到更好的借口,便一言不发。
清珏派医仙的药,秉承着“良药苦口利于病”的原则,每一碗药,都是精心熬制的苦,所以大家为了不喝医仙的药,争取不生病;因为生病的人少,医仙闲的发慌,最近甚至还开始研究各种不同苦感的药……
慕玹小时候生病也曾有幸品尝过医仙的药,至今是难以忘怀。
慕玹道:“师尊是怕苦?”
锦栎一动不动,也没有把头转过来,道:“不是。”
看这模样,明明就是怕苦。
可这副嘴硬的样子,与平时不同,却让慕玹莫名觉得有几分可爱。
慕玹轻笑着,道:“师尊若是怕苦,徒儿便去准备一些甜食……”
“我没有!”
锦栎转过身来,辩解道。
锦栎一把夺过那碗药,暗黑的液体,难闻的气味,锦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随即,一饮而尽。
“把碗拿走。”
苦味从舌尖直冲大脑,锦栎本就头脑发晕,这下直接让她觉得脑子里面在放烟花。
锦栎把药碗塞到慕玹手里,然后扯着被角,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慕玹也没想到锦栎能把这么大一碗药连气都不带喘地直接灌了进去,他木木讷讷地站起,心中敬佩极了,不愧是师尊。
少顷,锦栎才从这奇葩的苦感中缓过神来,她从被子中钻出,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本来额头就有些发热,又在被子里面一捂,直接让她出了一身汗。
“师尊。”
慕玹不知道何时又坐在了锦栎床边,他掏出几块糖,有些遗憾地说道:“师尊,厨房那边还没有做好的点心,徒儿只找到了几块糖……”
她把慕玹的手推了回去,道:“我没事。”
“师尊……”
锦栎抬眼看着慕玹,少年明亮的眼里写满了委屈。
这孩子打小寄人篱下,像是蹴鞠一样被家里的亲戚踢过来踢过去,即使是被锦栎带回了清珏山,心思依旧敏感得不行。
如果是别人,慕玹可能就觉得无所谓,可是锦栎不一样,她是这么多年来真正对他好的人。
慕玹清楚地明白,在清珏山里,虽然弟子们对他都是一副尊敬的态度,但是这副态度的来源是因为他是师尊的弟子,师叔们对他好是因为师尊看重他,师姐对他好也是因为师尊对他好,只有师尊,是真真切切地、不求回报地真心对他好。
他也时常在想师尊是为什么对他好,可是他完全找不到原因,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有一些好却是真切可以感受到的。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但凡锦栎对他有一点点不好的脸色,表现出一丝丝的不耐烦,他都会紧张无比,焦虑不安;他害怕,全天下唯一对他好的一个人也会收回那一份好。
锦栎默默拿过慕玹手里的糖,拆开了印着桃花的糖纸,然后把糖塞进了嘴里,又把糖纸方方正正地叠好,放在床头柜上。
“师尊……”
少年每每笑起来,眼睛就会眯成月牙状,眸子里面亮晶晶地,不染一丝尘埃。
锦栎看着这张脸愣了一刹,又敛了神色,道:“你还不去练剑吗?”
慕玹把手收回,说道:“我马上去。”
慕玹又道:“师尊,下次吃药的时候我把点心准备好一起给你带过来,这次是徒儿考虑不周……”
锦栎:“不必了。”
慕玹身形一颤。
师尊她生气了吗……
锦栎解释道:“没有下次了,为师的病已经好了。”
“啊?”
慕玹担忧地看着锦栎,脸颊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如此憔悴,哪里是病好了的样子?
锦栎见他还不走,催促道:“去练剑。”
“是……”
第二天,某上仙的病更严重了……
锦栎额头上都是细碎的汗珠,面色微红,难受地躺在床上。
医仙一边连声叹息,一边挥舞着毛笔潇洒地开着药方。
医仙絮絮叨叨地说道:“都说了要按时吃药按时吃药,掌门怎么就不听呢?现在好了,这病更严重了,我又得开新的方子……”
医仙把药方塞到慕玹手里,叮嘱道:“记住了啊,一日三次,一次都不能少!”
慕玹看了看床上的锦栎,又看了看面前吹胡子瞪眼的医仙,道:“是……”
得到了应允,医仙才满意地大摇大摆地离开了揽月阁,独留慕玹一人犯难。
又是相同的时间,又是相同的地点,又是相同的人……
慕玹轻唤:“师尊。”
锦栎躺在床上一声不吭。
事实上,在慕玹进屋的那一霎那,锦栎就被那一阵浓郁的药味唤醒了,是的,就是浓郁的可以把一个人从睡梦中唤醒的程度……
锦栎丝毫没有要睁眼的意思,慕玹也很无奈,可是这药必须要吃啊,万一像医仙说得那样,一直拖下去,小病拖成了大病,那岂不是更麻烦?
慕玹轻轻叹气。
没有办法,他只好放下药碗,一手拖着锦栎的后背,让她坐了起来,然后舀了一勺药,吹散了热气,试图给她喂进去。
当汤匙触碰到嘴唇的那一刻,锦栎的表情就变得更加难看了起来。
于是,她把嘴抿得更紧,丝毫不给药一点能够入嘴的机会。
慕玹那么聪明,又怎会不知道锦栎是为了不吃药而装睡?
慕玹心中都明白,慕玹也很无奈。
他长长叹出一口气,轻唤道:“师尊。”
“师尊,这药虽然难喝了些,但是师尊现在恶疾缠身,首要的还是要治好师尊的病不是吗?”
“而且一直这样病着,自己的身体也不舒服,师尊总不能一直就这样躺着吧……”
“况且,师尊是一派掌门,肩上还扛着整个清珏,甚至是天下众生,如若师尊久病不愈,清珏怎么办,天下苍生又怎么办?”
天下苍生……
这是曾经俞颉仙尊最常对锦栎提起的四个字:
“锦栎,你修仙是为了天下苍生的。”
活着,就是她的使命。
锦栎缓缓睁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把药给我吧。”
慕玹抬头,见锦栎醒了,还愿意喝药了,便笑盈盈地把药碗递给了她。
再一次,在慕玹惊讶又崇拜的目光下,锦栎将那碗药一饮而尽,仅仅,皱了皱眉。
慕玹把准备好的蜜饯递给锦栎,锦栎犹豫再三,可看着他期盼的目光,她还是接了过去,小口地吃着。
不知道是被那碗药把舌头苦麻了还是怎么了,锦栎咬着蜜饯,却尝不出一点味道。
明明是同样的一张脸,甚至装载着同一个灵魂,可他,终究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