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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平侯府,存朴亭。
石桌上摆着几盘下酒菜,两壶钦州特产的钓诗钩,谷梁和裴越对面而坐,亭中再无旁人。
裴越起身欲执壶斟酒,谷梁抬手阻止道:“你我之间不必客套,自己动手便可,且坐。”
他定定地看着裴越,目光中满是欣慰和感慨,然而裴越却品出几分伤感的意味,不明白这位新任军机大人为何会有这种情绪。
谷梁拿起筷子,敛去复杂的思绪,微笑说道:“这几个菜看着不丰盛,但皆是你伯娘的拿手好戏,快尝尝。”
“伯伯先请。”裴越恭敬地说道。
酒过三巡之后,谷梁放下筷子,缓缓说道:“谷范那件事你做得很好,我能容许他不务正业游历山水,但是不能接受他被南周人算计到死。我跟方谢晓斗了半辈子,只要我还在南境一天,他就不要妄想能渡过天沧江。只是我没有想到,方谢晓那个自大的儿子真有这般勇气,不惜置自己于死地,只为了算计谷范这小子。”
裴越倒酒的动作忽然停住,神色古怪地看着谷梁。
广平侯淡淡一笑,直截了当地说道:“不要告诉我,你会觉得我查不出南琴的底细。”
裴越轻轻放下酒壶,苦笑道:“伯伯这是何苦?”
谷梁眉峰渐凛,语重心长地说道:“谷范与你不同,若非亲眼所见,乃至于痛彻心扉,他根本不会明白人间疾苦。我不是一定要他从军,可他总得知道自己这辈子该做什么。小时候他说想成为天下第一,武道天赋的确比他三个哥哥强,但是后来一直在原地踏步。和他相比,叶家那丫头承继先祖功法,自身又天赋异禀,饶是如此也没有停止过磨练,如今那手枪法连裴公爷都感到惊艳。”
他顿了一顿,冷声道:“谷范这些年不思进取,被一群江湖草莽吹捧得不知天高地厚,揍了都中几个纨绔子弟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如今可知人外有人?这次要不是你出手筹谋,他会被那个方家子活活玩死。”
“原来伯伯什么都知道。”
裴越轻叹一声,他这句话有几层意思,谷梁不仅知道叶七的身世和裴贞还活着,甚至对前几天他和谷范的谋划了如指掌,所以才能踩着时间今天回到京都。
他对这些事倒不会反感,只是略显为难地说道:“伯伯,这样对兄长是否太残忍了?”
想起谷范抱着南琴时形容枯槁的情形,他不禁心有戚戚。
谷梁坦然地望着他,言简意赅地说道:“如果南琴向谷范坦白自己的秘密,她就不会死。”
裴越默然。
在军中和朝堂磨练几年,他以为自己早已心如铁石,可是和谷梁这样的人物比起来,似乎仍旧显得优柔寡断。
谷梁明白他心中所想,坦率地说道:“谷范是我的儿子,可我从来没有替他决定人生,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别有用心的人留在他身边。南琴要是能抛下南边的一切,我就能接受这个儿媳妇。离园花魁又如何?我谷梁迎儿媳妇进府,什么时候轮得到那些废物点心置喙?”
这番话足够霸气,裴越也相信他的真性情,因为往事早已证明一切。
谷梁举起酒盏一饮而尽,沉声道:“她要是放不下南边,就应该做好一个细作的本分,可以用美色诱惑谷范,而不是直到最后仍旧首鼠两端。这世上没有两全之法,做人必须懂得取舍,如果哪边都不肯放手,最终的结局就只有一个死字。”
裴越心中凛然,猛然间觉得他似乎是在暗示某件事。
谷梁见状笑着摆手道:“不要误会。你伯娘着急忙慌,方才特地找我说了定亲的事情。越哥儿,你要记住一点,蓁儿和她的兄长们不同,在我和她娘亲心中,她远比那几个小子重要。从今往后,你可不能轻慢于她。”
裴越心中欢喜,正色道:“皇天在上,裴越绝对不会慢待蓁儿姐姐,更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谷梁颔首道:“我相信你,只不过是你伯娘非要我叮嘱一句。再过一段时间,等到四五月份,寻个黄道吉日为你们定亲。叶家那姑娘如果愿意,也可以选在同一天。至于成亲的时间,想必你要等到席思道回来,暂且不必着急。”
裴越笑道:“多谢伯伯成全。”
谷梁望着他脸上的喜色,心中颇为触动,提起酒壶豪气地饮下大半,咂咂嘴道:“时间过得真快,想当初你第一次来这里,还喝不得烈酒,如今喝起钓诗钩亦面不改色。”
听他提起这种产自钦州的名酒,裴越心中一动,便将自己准备开设庄园的想法说出来。
然而他才刚刚起了一个话头,谷梁便道:“你打算利用这个建立人脉?”
裴越点了点头。
谷梁沉吟片刻后说道:“给宫中那位送一份去。”
裴越问道:“皇帝?”
谷梁摇摇头,意味深长地说道:“陈皇后。”
裴越想了想,略有些不解地说道:“伯伯,我是外臣,结交内宫怕是不妥。”
谷梁笑道:“当然不是让你直接去找陈皇后,你和皇后也没交情,冒然出手会惹来猜忌。”
裴越问道:“那么该去找谁?”
谷梁答道:“当然是皇后的娘家。”
裴越对那位陈皇后了解不算多,只知道她当年圣眷颇隆,否则也不会诞下二皇子和六皇子。陈家本是都中不起眼的小门小户,祖上最大的官只是户部主事,虽然这些年地位水涨船高,但底蕴仍然不算深厚,要是他主动送上一份大礼,陈家多半不会拒绝。
只不过他不太理解,为何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谷梁朝亭外招招手,便有家仆送来四壶钓诗钩,然后恭敬地退了下去。
他将一壶酒推到裴越面前,然后自己打开一壶,索性不再用酒盏,悠然自得地喝着,片刻之后才微笑着问道:“想明白了吗?”
裴越摇摇头道:“将天家拉下水的用意我知道,无非是借皇帝的旗号罢了,只是为何不直接去找皇帝,反而要拐弯抹角地找陈家?”
他抬头望着谷梁,试探地问道:“二皇子会是储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