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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江大道的拆迁工作进展得还算顺利,程一路和徐硕峰带着建设、财政、文化等有关部门的负责同志,专程到现场来办公。
走在老街上,看着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房子,程一路眼前好像幻见出年少的自己,正在老街上奔跑。一晃三十多年了,老街终于要走进历史,成为记忆。一些上了年纪的人,还在老街上溜达,他们的眼光在老街的每一个地方停留,好像要生生地把这些将要消逝的事物,深深地嵌进心里。
程一路问文化局的姚局长,省厅里最近对老街拆迁的意见如何?上次方子鱼说要来南州,结果也没有来,也许正是那个关于老街拆迁的报告起了作用,他失去了来的理由。
姚局长回答说:“省里说要转发南州市关于老街拆迁的处理意见,说我们一方面加强了城市改造,另一方面妥善地保护了老城古迹。这是个双刃剑,很难处理。但是南州做出了探索。方子鱼说可能要以省**办公厅的名义下发。”
“啊,这可搞大了。”徐硕峰道,“还是一路的办法好,不仅仅达到了目的,消解了矛盾,还成了好的典型。”
程一路笑道:“这不是什么好的典型,这是万不得已的方法。不过,话说回来,老街留下的古塔那一部分一定要保护好,留下一段是个纪念。无论是对于一个城市,还是对于老百姓,都还存着几分美好。既能成为老街的纪念馆,也是新旧街道的对比陈列馆。”
“还是秘书长想得深,看得远。”姚局长适时地拍了一下。
建设局长关鹏,看起来仿佛心思重重。他一直落在后面,直到程一路喊他,才缓过神来。程一路问道:“关局长哪,招标计划搞得怎么样了?”
“正在搞,差不多了吧。”关鹏显然不在状态。
“什么叫差不多?”徐硕峰有点火了。
关鹏立即答道:“基本上搞好了,就等着领导定什么时候公开招标。”
“这就好,徐市长,我看就最近吧,早一点招标,人心才能定下来。不然有人老是指望着这口水。你看……”程一路说着望了望徐硕峰。
徐硕峰点点头,说:“当然可以,越快越好。”
程一路对关鹏说道:“这次招标一定要公开公正,说实话,也有人找了我,但是,不管是找谁,一律参与公开招标。不能中标的,一概不得承接工程。这是死杠子,谁违犯了,谁负责。”
关鹏看着程一路,愣了一下,随即答道:“按秘书长的意见办,您放心!”
从老街回到办公室,关鹏也跟过来了。刚坐下,关鹏就嗫嚅着:“秘书长,您看,这个招标,这个……是不是,有些事……”
程一路知道关鹏一定是有什么话说,就道:“说痛快点,有什么吗?”
“是这样,您是常务副指挥,这事我只能给您汇报。上次任书记介绍了一个人来,叫叶,叶什么的……听说是省委一个领导的亲戚。是不是也一样参与公开竞标?”
程一路心里马上明白了,嘴上却不说,只是喝了口茶,问:“你看呢?”
这分明是给关鹏一个难题,关鹏是万万不能回答的。程一路也知道他不会回答,果然,关鹏低下头去摸烟了,递给程一路。程一路摇了摇手,关鹏点上烟,轻轻地叹了口气。
程一路笑道:“我看这样吧,这事先放着。你们还是按照公开招标的程序准备。其他的,我给怀航书记汇报后再说。但是,这个是唯一的,不准再出现其他情况。”
关鹏点着头告辞出去了。程一路想这个叶峰!其实早在叶峰刚找他时,他就感到叶峰不可能仅仅就找了他一个人。找任怀航是真,找程一路,只是想在具体操作上,得到关照。而且,叶峰一定也清楚,像这样大的工程,到最后真正能拍板的,绝对不是程一路,也不是徐硕峰,而是任怀航,是王士达。现在,任怀航已经介入了,而王士达一直没有出面。这不等于王士达不准备介入,而是他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没有找到适当的突破口而已。像叶峰这样的人,起了心思想拿到这个工程,他就会不惜一切。前期工作都是做得十分充足的。说不定他也暗中找了王士达,只是不一定希望王士达直接说,而是希望王士达不要反对。
程一路想着,就想起市建司的胡平来,还有那几个在他门外的老工人。说什么也得给他们一段工程,哪怕一小段,也能给他们一次机会。越是没有工程做,本身的包袱重,竞争能力就越差。长期下来,恶性循环,最后只有倒闭,只有破产。
王传珠推门进来,手上拿着一张传真纸,递到程一路的桌上,说:“秘书长,你看看,尽是找事。唉!”
“什么啊?”程一路拿过来一看,是省委责成南州市委,严肃查处仁义县矿山无序开发的明传。终于到了,程一路想上一次冯军打电话给他,说上面来人暗访了。现在有结果了,却把处理的任务交给了南州市委。这一方面是体现了上级的高度重视,另一方面也让南州市委在处理问题的过程中,自查自纠。
“这个转给王浩书记吧。”程一路说着在明传上写了“请王书记阅示”五个字,就让王传珠直接送到王浩办公室。王传珠拿了正要走,程一路站起来,说:“还是我去吧。”拿了明传,来到王浩副书记办公室。王浩正在打电话,程一路就在门边停了一下。王浩示意他进去,打完电话,程一路把明传递上了。王浩看了,也皱了眉头:“这个时候,怎么?唉。既然省委发来了明传,我们一定要高度重视。马上把明传转给仁义县委,请他们先自查,提出处理意见。市委再根据情况考虑。”
“我看也只能这样了,我就让他们转。”程一路说着要出门。
王浩却喊住了他:“这样吧,我明天亲自到仁义去。你通知一下有关部门,明天跟我一道过去。”
程一路心想王浩的主意改变起来也真快,才几秒钟就变了。但是,他嘴上却应承说可以。一回到办公室,他就给冯军打电话。冯军说:“我清楚了,是有人专门向上面举报了。不然暗访组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程一路生气道:“老冯哪,怎么到这个时候还说这样的话,真是糊涂了。现在什么也别想,准备好处理。我问你,这里面你个人到底有没有猫腻?”
“没有,这你放心。”冯军肯定地答道。
“那就好,工作上的失误,是集体负责。个人的失误,可是……”程一路本来想说可是自己负责,但是临时改了,说,“太不应该了,就这样,王书记明天过去。”
虽然冯军在电话里一再说自己没有什么,但是程一路心里却有点打鼓。接连不断地检举信,和一些小道上的传闻,都认为冯军通过矿山的发包,得到了不是一点点的好处。如果真是这样,盖子一揭开,下面的情况就谁都猜测不出来了,也是谁都不能随意左右的了。这是程一路最替冯军担心的。以前,程一路还听说,冯军被那些矿主请到外地游玩,吃喝玩乐一条龙,甚至传闻,他们出入色情场所。有几次,程一路很想问问冯军是不是有这回事,但一想冯军的暴脾气,就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传闻毕竟是传闻,程一路倒希望这些都仅仅是传闻。
下午,程一路主持了全市防汛工作会议。南州临江,内湖内河较多,每年到了七月,受自身梅雨和上游降雨影响,防汛形势十分严峻。本来这个会议任怀航和王士达两个一把手中,应该有一个参加的。可是任怀航在省里,王士达到北京去了。会议临时改成由王浩书记作报告。程一路在台上看到,会议的纪律明显比以前的差。不问他都知道,这些参加会议的各县各部门的领导在谈些什么,无非是南州近来的一系列官场事件,或者关于张敏钊的传闻。如果说有什么能够刺激官场情绪,那就是传闻。传闻有很多种,灰色的,桃色的,黑色的,不论哪一种,都能让这些身在官场之中的人,谈起来眉飞色舞,津津有味。这些人就像辛勤的蜜蜂,不断地传播着传闻的花粉。
王浩副书记作报告时,程一路的手机振动了。他没有拿手机,而是先站起来,退到了台后面,然后再看。是吴兰兰的,吴兰兰说,她过几天要到南州来。
程一路想问声:你又来干什么?但是觉得这不礼貌,就客气道:“欢迎哪,不过最近我很忙,怕不能陪你。”
“我又不要你陪。我是先告诉你一声。你忙吧,到了南州再联系。”吴兰兰说着就挂了。
程一路摇摇头,把手机放回口袋里。顺便上了一趟洗手间,正出门,马怀民喊了一声秘书长,程一路停下来。马怀民问:“秘书长,是不是省里要查我们仁义的小矿山,有这回事吗?”
“有,明天王浩书记就带队过去。”程一路答道。
马怀民轻轻地笑了一下,边走边说:“我早就劝冯军同志,不能这样搞。他就是不听,看,现在终于出事了吧?也许影响到整个仁义的采矿业。”
程一路回过头,有点严厉地看了马怀民一眼,道:“怀民同志,现在这个时候怎么能说这样的话,这不负责任。矿山开采是班子集体定的,又不是冯军同志一个说了算。你现在的关键是要协助冯军同志处理好此事,而不是想着怎么分清责任。”
“是啊,是啊!我一定协助冯书记处理。”马怀民加快了步子,进了会议室。
王浩副书记报告结束后,各县和有关部门与市**签订了责任状。这是每年都搞的,主要是体现责任,真正兑现起来,也是不太可能的。最后,程一路就会议的贯彻讲了三点意见。无非是提高认识,一把手负总责,措施落实,人员到位,保障到位等等。这些话对于程一路来说,不要稿子也能讲上一个小时。但是,每次他都是拿了稿子的。会前,总是有人替他写好了稿子,中国的秘书们总是不太相信领导。他也是搞过文字的,能体会搞文字的辛苦。因此,从尊重这个角度上,他基本上是读别人的稿子。
会后晚饭前,大家在一起谈论今年的天气。气象局的专家说今年十有八九要有洪水。南州是三年一水,轮也轮到今年了。而且今年梅雨期降雨少,雨水很可能集中在七八月份。最大的可能,也是最可怕是,洪水引发山洪。特别是像仁义、桐山那样的山区县,山洪一来,损失惨重。
程一路又有点替冯军着急了。
晚饭程一路喝了一点酒,他推说身体不太舒服。大家也不好拉他多喝。吃完饭,王浩说:“时间还早,这样吧,一路秘书长,我们一道去洗个澡,身上粘乎得很。”
程一路想也好,不仅仅身上黏糊,听说洗澡能放松,能休息。外国人认为人每洗一次澡,心情就改变一次。大家到了金大地的洗浴中心,一进了浴池,热气蒸腾,谁也看不清谁,只看见一条条**的身子,白花花地在眼前晃悠。程一路看着,突然有一种感觉:要是大家都这样赤条条地面对,也许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了许多的烦恼和欲望。人,就是因为把自己裹得太严了,所以呈现出来的,才是虚伪的一面。这样赤条条了,大家彼此没有了戒心,因此才真实。
洗完澡,程一路躺在休息室里,最大的感觉是身子轻了。王浩副书记躺在旁边,递给程一路一支烟。程一路摇摇手,王浩说:“这你就不懂了,洗澡后抽一支,比神仙还舒服。来一支吧!”
程一路笑笑,说:“那我就做一回神仙看看。”说着接过了烟。两个人点上火,边看电视边说话。说的当然都是些不着边际的事。这是个小套的贵宾休息室,总共只有两张床。电视里正放一部港台文艺片,王浩笑道:“都是这样,小资情调。”
程一路没有说话,只是吸了一口烟。这烟进去,人的身体又像轻了一些。
王浩偏过头,看着程一路:“士达市长到北京了?”
“是吧。”程一路知道他这是明知故问。
“啊,”王浩叹了口气,说道,“难哪!”
“什么都难,王书记这是有感而发啊!”程一路接了话茬。
“我有什么感?没有了。我是说士达同志,干了八年市长,这是全省唯一的了。唉,现在的干部,一个不动,全体动不了。因此,我就是主张,该走的走,该动的动,不然怎么搞活?干部不活,就谈不上事情搞活。”王浩把烟蒂放进了烟灰缸里,使劲地碾了碾。
程一路道:“这倒也是。南州关键要动。不知省里怎么考虑的。上次民主测评成效不好,省里一定会有一套方案的。快了吧!”
王浩把头凑近过来,轻声说:“听说振兴同志想到**,我看也不错啊!”
程一路听得出来王浩这是在套他,就说:“按理,省里要考虑,如果士达同志动的话,市长一般是要从副书记中产生的。这就只有你王书记和常书记了。我倒希望你们都上,我也好跟着挪一下。”
王浩笑道:“我是上不了的,这年头……”
程一路不再说话,两个人就陷入了沉默。休息室里的温度正好适宜,程一路有点想睡了,就眯上眼。刚眯了一会,就听见王浩问:“听说徐真书记离婚了?”
“啊。”这一问把程一路吓了一跳,徐真离婚?这程一路还没有听说。上一次王君过来闹,程一路还劝他。现在离了?这么快?
王浩看程一路有些疑惑的样子,就笑道:“现在离婚是家常便饭,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不能因为徐书记是领导干部,离婚就特别了。不都一样,都是人哪。不过,我可听说,徐真和省委的某个领导关系不错。”
“这都是小道消息,当不得真。不过话说回来,夫妻感情真的不行了,离了也好。”程一路想起了徐真围的丝巾。
“这么说来,女人到底不比我们男人啦,一干事业,就得离婚。像徐书记,还有那个阎丽丽……”王浩说着迅速地瞟了一眼程一路。
程一路却眯着眼,假装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