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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县太爷第二天一早便敲锣打鼓地奔到我的小铺子前,带着一众乡绅恭请徐将军,没想到铺子里人去楼空,只有把下巴搁在桌沿上悲伤溢于言表的我。
老爷们顿时傻了,县太爷还走进铺子来小心翼翼地弯着腰问我:“小玥姑娘,徐将军这是……”
我原想关上大门谁都不见,但想想还是不要没了礼数丢师父的脸,候得县太爷进来,还是站起身敛一敛袖子道:“我师父昨晚就回营去了。”
县太爷“啊”了一声,一脸懊恼:“怎么快?下官还未好好招待将军,替将军洗尘。”
我看看他,心想连我都没机会替我师父洗尘,你未免也想得太多了。
“县太爷还有什么事吗?若是没事了,我要准备开铺了。”我 不太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县太爷笑容满面:“是是,下官这就回衙去了,对了,下官还备了一车本县特产用来劳军,本想当面交给徐将军的,东西简陋,也就是咸菜豆干之类,现在将军军务繁忙连夜走了,下官拟派专人将东西送去军营,也算是本县的一点心意,小玥姑娘如方便,可否在给将军的信里提上一笔?”说着还伸手往门外比了比。
我探头看了一眼,门外果然停着辆披红挂彩的大车,由两匹马拉着,车辙深深,显见得车上东西分量不轻。
我愣了一下,心想这么多八仙咸菜与烟熏豆干,是想把师父也吃成闫城特产吗?正想开口,脑子里忽有某个念头一闪而过,当下笑了,说了声:“好,正好我也有些东西要捎给师父,不如先将车停在院子里,等我将东西准备好,一并送过去吧。”
县太爷看了看车子,稍微迟疑了一下,不过还是很快点了头,满面笑容地回我:“那我将留两个人守着,小玥姑娘请便。”
那一大群人便排场很大地走了,留下两个差役将车赶进我的小院里,又回过头来赶围观的邻里。
邻里们一个个满脸遗憾,被赶也不肯走,眼巴巴地往里瞧了又瞧,还问我:“小玥姑娘,徐将军真的走了?我们还合计着给他送点吃的路上带着呢。”
旁边七嘴八舌的,都说徐将军辛苦,这些年守边疆全靠他了,好不容易见着一次,怎么就这么一眨眼就走了。
又有人说将军那是带兵守国门去了,这才是真正的好男儿。
我笑着跟他们道了别,心里想师父要真的留到早上,不知是怎样热闹的一番光景,又觉得大家都这么记着师父的好,我这个做徒弟的也与有荣焉,开心得脸都红了。
我进屋整理了许多东西,尤其是那些药材,满满地装了一个大箱子,有人敲门,也不等我过去就自己走进来,叫了声:“小玥姑娘,可要帮手?”
我一抬头,看见徐平,手指就伸出来了,指着他说:“哦……是你。”
他低头笑了,浓眉大眼的,居然还笑出点不好意思来:“姑娘莫怪,我也是执行军务。”
“什么军务?跟着我吗?”
他不说话,就算是默认了,只走过来拿起箱子:“就这些?”
我见他轻轻松松就将我塞得满满的箱子提了起来,眼睛就是一直,徐平又笑:“那我将它放上车去。”
我说了声好,跟到院子里爬上车想整理出一块地方来,车上篮筐成堆,都封得好好的,我一时手滑弄翻了一个,包着豆干咸菜的纸包与下面的绸子包裹一起滚了出来。
我拾起几包豆干,再去提其他的,提了一下居然不动,绸结倒被带开了,里面黄澄澄的,一摞一摞的金元宝。
那两个差役还在院子外头努力地驱赶围观群众,院子里只有我们俩——我看着徐平,徐平看着我。
半晌我才说出话来:“刚才县太爷说车上是豆干和咸菜……”
徐平摸了摸鼻子:“豆干和咸菜……有吗?”
我抓起一包豆干点头:“有的。”
他“……”
我见徐平没主意了,想一想道:“豆干和咸菜还是送去吧,其他的,不如送到李家村让他们分了,之前一把火烧了他们好些房子呢,还有几家病人多,得有半年没劳力下地干活了。”
徐平眉毛动了动:“要是县太爷知道了呢?”
“他说送的是豆干和咸菜嘛。”我挥挥手,将其他篮筐也搜寻了一遍,绸布包都找来放进我腾出来的药筐里,药筐放满了元宝变得沉重不堪,我努力将它往徐平处推了一下,看着他:“接着啊,我提不动。”
徐平看着我,脸上露出有些奇怪的表情来,但很快又笑开了,点头说了声:“好。”
我等了一下,见他不动,又说:“送去啊,还要我陪你去?”
徐平愣了:“现在?”
“当然了,一会儿车子就出城了,我铺子里藏着这一大包金子算怎么回事?对了,偷偷送啊,让他们都别声张。”我边说边推他,徐平提着筐还努力回头:“将军让我守着你……”
我龇牙了:“现在知道说实话了!你这个骗子!不是还在衙门里当差吗?还想整天跟着我?”
徐平被我这一通指控弄得晕头转向,最后终于被我成功从后门推了出去,最后还挣扎着说了句:“那我很快回来啊。”
我抽出帕子挥了挥,顺便擦了擦手,转身就把后门合上了。
再回到后院,那两个差役已经站在车边了,看到我一脸谄媚:“小玥姑娘,还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我摇摇头:“行了,这箱子你们替我捎给师父。”说着还掀开一角车帘子,让他们看了一眼。
“是是,我们一定将东西完好无损地送到。”
“那你们走吧。”
“我们再检查一下车子就走。”那两个差役爬上车。
“慢慢看,我进屋去了。”我与他们道别,又抽出帕子来挥了挥,顺便擦了擦手。
等我从屋里背着小包裹出来,爬上车钻到最深处在刚才我给自己留下的角落里安安稳稳地坐了,才听到车外那两人的声音:“咦?刚才你查过车了?”
“查过了吧?你看着车帘子都放下了。”
“我怎么糊涂了,要不再看看?”
“看什么啊?你闻闻咱这一身的咸菜味儿,时辰差不多了,刚才县太爷都差人来催了,再晚今晚就赶不到驿站休息了。”
“也是,走吧。”
接着便是两人套马上车,马蹄响起的声音。
我一直在车厢里安静听着,手里捏着帕子,随时准备再把他们迷上一次,这时才嘘出一口无声的气来。
车轮滚动,我在摇摇晃晃的黑暗中,慢慢露出一个笑来。
师父,我来了。
2
车子摇摇晃晃地出了城,官道平缓,我就着咸菜吃了个馒头,渐渐有了倦意,就在车上瞌睡了一会儿,又不敢睡实了,时不时惊醒过来,很是辛苦。
熬到车子终于停下,我已经没了睡意。两个差役在外头与人说话,谈论停车事宜,我将车帘掀开一条缝看出去,外头天色已暗,不远处大门上挂着带着驿字的气死风灯笼,显是到驿站了。
我正想溜下车,马蹄声由远及近,奔到驿站门口被急急勒停了下来,扬起一片尘土,来人跳下马便大步向车子走了过来,不是徐平又是谁?
我猛地放下车帘,心怦怦跳,耳边又听到差役诧异的声音:“徐平?你怎么来了?”
徐平答他们:“县太爷让我过来替你们。”
“让你替我们?”
“这是公文,王哥,你先拆开看着,我来把车赶进去。”
“这车上可都是要紧东西,县太爷说了千万小心。”
“知道,你们先休息一会儿,我把车安顿好再过来,一会儿请两位哥哥喝一杯。”
这么说着,之前驿站的人又开始唠叨:“那这马怎么办?”
“麻烦大哥牵下去吧?我先赶车。”
几个男人来回说了几句,车子又动了起来,我知道徐平是师父的人,心就先自虚了,咬了几次嘴唇都没有鼓足勇气跳下车,等车停下就知道更没有机会了,索性坐着等他来。
车帘被人掀起,徐平的脸出现在我面前,原本一直翘着的嘴角往下挂着,脸上又是汗又是泥,明显是赶出真火来了。
我自觉地抱着包裹爬出去,爬到车帘处又有些迟疑了,一只手不自觉地去摸我的小帕子。
徐平立刻伸手过来,先拿住我的包裹,另一手像是要按住我的手,但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放上来,只张嘴说了句:“小玥姑娘,我给将军去信了。”
我所有的动作立刻停了,跳下车来懊恼:“真的?你怎么可以?”
徐平虽然长了一张孩儿脸,跟我说话的时候居然做出一脸不知所谓的忧心忡忡来:“你怎么可以这样躲进车里偷跑?”
我完全没有要表示羞愧的意思,包裹不在手里了,就两只手拢在袖子里跟他说话:“我要去哪儿,与你何干?”
徐平还要开口,远处就传来人声:“徐平,车停好了没有?等你喝酒呢。”
徐平顿足,叫了声:“快好了,就来。”想了想将我拉到墙边上,说了声:“得罪了。”
我刚想说你得罪我什么了?身子一轻被他捉着腰提了起来,再等双脚落地已是在围墙外头。
驿站四面高墙,我踮脚都碰不到墙腰,徐平提着一个包裹一个人,居然这么轻松就跳出来,当下让我惊了。
他见我两眼瞪得那么大,原本一直垂着的嘴角就又有些扬了起来,我站稳身子收了收惊,想了想问他:“徐平,你过去是做什么的?”
他噎了一下,两条眉毛都扬了起来,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的样子,最后却是笑了,扑哧一声:“服了你了,饿不饿?袋子里有吃的喝的,还有银两,街角就有客栈,去那里休息吧,晚些我再过去。”
说着就将包裹与他随身带着的皮囊一起递给我。
我背着包裹,抱着沉重的皮囊看他,奇怪地:“你不怕我跑了?”
徐平忍笑道:“小玥姑娘要一个人跑去青州吗?”
我见他看轻我,就有些气了:“你觉得我不行?”
徐平咳嗽了一声:“大军还在途中,现在去青州,将军是不会在的。”
我“……”
徐平等着我回答,我叹口气将皮囊还给他:“这些我都有。”
“都有?”
我点头:“我带了馒头,还有银两。”
他眉毛动了动,没再多说什么,将皮囊收好后指指街角:“快去吧,身上都是咸菜味儿了。”
我无奈,想想算了,不与他计较,抱着东西转身走了,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他已经翻身跳上围墙,却没有下去,还在看我,看到我回头,就又往那个方向指了指。
我撇回头,心里想着,这么会翻墙,也不怕被人当贼捉了去。
客栈很小,但客房干净,老板和小二都很热情,**快脚地替我送了热水上来,又说这儿早晚凉,问我要不要多加一床被褥。
我谢了他们,关门后将包裹放下,闻闻身上果然全是咸菜味儿,赶紧换了衣服收拾味道,等我一番洗漱完毕,夜也就深了。
我推窗看了一眼月亮,小镇安静,青色的屋脊在月下连绵起伏,与闫城的白墙灰瓦相比,别有一番风致。
我自小在山上长大,下山后就跟着太师父到了闫城,头回依靠自己到了一个全新的地方,兴奋得都不想睡了。
一声轻响,我退了一步,就看见徐平一只手勾着窗沿翻身上来,叫了声:“小玥姑娘。”
我叹口气,端端正正地在桌边坐了才回答:“徐平,你过去是做什么的?”
徐平直接露出好笑的表情,也不靠近,就在窗边站了说话:“家父是将军府上的家人,我打小是在将军府长大的。”
我咳嗽了一声,不问了。
他便又开口:“将军要我到闫城照顾姑娘,姑娘也是知道的。”
“才知道不久。”我撇过头。
“徐平并不是有意隐瞒姑娘,只是执行军务。”
“我也算军务?”
“将军令下,皆是军务。”
“那你照顾我吧,送我去军营。”
徐平“……”
“不行吗?”
“军营里不适合姑娘,还是待在闫城比较好。”
我想一想,用杀手锏了。
“就算回去了,我还是会跑出来的,就算现在大军在途中,总会到青州的,我可以一路问去青州,不用你帮忙。”
徐平开始揉脸皮了:“小玥姑娘……”
我又道:“你之前说要替那两个人将车送去军营的,难不成你还要先送车子再带我回闫城?”
徐平愣住。
我再接再厉:“你知道我是很会用药的,我随时都可以迷倒你,自己跑掉。”说完我就站起来了。
徐平两只手都举起来了:“慢着,慢着,你这样是不对的。”
“我只是要去见师父而已。”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到师父这两个字,又忍不住心酸了,调转眼睛看旁边说话:“我都八年没见着师父了,他才留了半个晚上。”
徐平半晌没出声音,我也没把脸转过去,许久才听见他答:“姑娘早些休息吧,我在楼下守着。”
说完也不等我回答,一翻身出去了,拉都来不及。
3
我走到窗边看了一眼,徐平果不食言,就在楼下巷子里守着,地上长长的一道影。
我叹口气,关上窗走到床边和衣躺了,明明倦极,但就是睡不着,最后索性坐到窗边去,驿站并不远,从客栈二楼的窗户的缝隙里看过去,隐约可以看到那两盏气死风灯笼,在静夜里忽明忽暗。
我就这样坐着看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心慌起来,一转身就开始收拾东西。
又有什么好收拾的?统共一只小包裹,背在身上就是了。
我奔下楼结账,天还未亮,客栈老板披着件衣服睡眼惺忪地从房里走出来,问我:“姑娘这就要走了?”
我点头,从小包里数了银两给他,老板摇头,指指外头:“已经有人结过账了。”
我走出客栈就看到徐平,坐在那辆装满了咸菜豆干的马车上,一手拿着赶马的杆子,另一手支着下巴,两只大眼睛看着我。
“这么早就走了?”我站在马车前头仰头说话。
他点点头:“再晚又有人要爬车了。”
“我一直都没睡,看着呢。”
“知道。”
“你知道?”
“你在窗边坐着,我看见了。”他比了比楼上的窗户,我随着他的手势抬头,看到靠在窗边的花架透出的清晰轮廓,这才想起自己一直都都没有熄了房里的油灯。
还是没经验啊……
我有些沮丧地站在那儿,不知接下来还能说什么,巷子不宽,一人一车面对着面,徐平动了动身子,开口道:“你还站在那儿干什么?”
我吃惊,抬头看他,他又道:“再不上来,我可就真的走了。”
我回过神来,惊喜之下也顾不上问为什么,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车去,就在徐平旁边坐了,徐平看了我一眼,表情有些奇怪,我怕他反悔,立刻用力拉住车辕以示我既然上来就绝不会下去的决心,他就苦笑了,摇摇头打马,马车终于起步,很快将这小巷子抛在了晨雾缭绕的后方。
我们从驿站出发,足足花了四日才在乐安赶上北移的大军,我在车上对徐平说:“师父只花了一日就赶到闫城了。”
“将军带兵神速,日行百里有余。”
“那也用不了这么多天去追。”
徐平哭笑不得:“将军骑的是乌云踏雪,我们这两匹老马,那么赶就死在路上了。”
我很是不以为然:“师父还带着其他人呢。”
徐平看了我一眼:“若是没有你,我也可以。”
我“……”
乐安已近北海,再远就是辽地了,一时山高天阔,与我熟悉的白灵山与闫城竟是两个世界,大军驻扎在城外,接近军营的时候我才开口问他:“为什么你会改变主意把我带来?”
徐平想一想:“得把马车先送到军营,到时候我再带你回闫城也不迟。”
我拖长声音“哦——”了一声:“要是师父把我留下了呢?”
徐平翘着嘴角:“那我也没办法。”
我就眯着眼睛笑了,很满意他的回答。
入营之前,徐平带我在城郊的客栈里歇了一会儿,又拿出一套差役的衣服要我穿上。
我提着那件皂衣莫名:“这是干什么?”
徐平道:“入营规矩很严,车马必受严查,我虽有县太爷的公文,也没法把你一个姑娘大喇喇地带进去。”
我低头往袖子里去掏,他就流汗了,擦着额头走过来说话:“别,千万别,军营里开不得玩笑。”
我见他急成这样,就笑了,还把手拿出来摊开给他看:“我拿甘草糖呢,要不要吃?”
我在山上与太师父一同生活,吃太师父做出来的饭菜如同试药,稍大一些之后入厨的都是我,还要照顾太师父嘴馋的坏习惯,时不时弄些零嘴,到后来我便养成习惯了,兜里常年备着些自制的小零食。
我想到太师父现在正在云游途中,也不知到了哪里,有没有零嘴吃,笑完之后不知不觉叹了口气。
徐平误会了,说了句:“不用担心,你把衣服换上,我们一同拿着公文入营就是了。”
我想一想,接过衣服,答他:“我明白了。”
徐平松了口气,也不耽搁,转身就出去了,出门前说了声:“你换吧,我在门口守着。”说完还替我将房门关了起来。
我迅速地将衣服换了,皂衣显然是徐平备下的,尺寸大了很多,我努力将袖子翻起,裤管扎牢,最后穿上那双靴子,走起路来空空落落的,一不小心就会飞出去那样。
我对着镜子将头发扎起来戴上帽子,心里想的是,这样的扮相,一会儿遇上严查,小帕子还是要用的。
徐平看到我的模样果然大皱其眉,但日头渐落,再耽搁就更进不了军营了,遂也不得不妥协了,带着我上车预备赶往大营。客栈里的小二刚将马喂了,牵出来时问了句:“你们要去城外军营?”
“是啊,听说大军要在城外休整两日。”
“原先是这么说,可刚才有军营里的伙夫来过,说是正起营呢,今晚就要赶路了。”
我和徐平一同“啊”了一声,顾不上多说,跳上马车就走,紧赶慢赶奔到扎营的地方,远远便看到烟尘四起,白色帐篷被一顶顶收拢,内圈军列整齐,果然是要起营了。
我就急了:“快点儿啊,师父要走了。”
徐平也紧张起来,扬起一鞭催马疾走,小小一辆车在沙路上颠簸,像是要飞起来。
眼看着快要到了,军营外突然有一小队人马疾驰过来将我们拦住,马上骑士军装整齐,到我们面前才将马勒停,两方面对面,过了数秒那边才有人叫出来:“徐平,你怎么来了。”
这队人马向我们奔来时徐平便将我推到车厢里去了,那人说话时我正坐在一堆咸菜豆干上头听得真切,忍不住将头探出来看了一眼,沙尘渐落,我看清那几人的相貌,立刻就懊恼了,忙不迭地又把脑袋缩了回来。
真是路窄,马上骑士可不就是那天晚上师父带到闫城的十八人中的几个?当先一个还在我与师父说话时笑过我,半途被人捂住了嘴,之后便与其他人一同风卷残云地跑了。
“你带着谁来的?刚才那小人,天哪,你别是把将军那小徒弟给带来了吧?”
我听到这句,差点没从豆干堆上滚下来,正六神无主的时候,又有马蹄声传来,原先此起彼伏的说话声便消失了,接着传来男人们整齐的一声唤。
“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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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马到近前,我在车里就再也待不下去了,低着头爬出来在地上站了,也不敢开口说话,认命地等着发落。
但我两脚一落地,就觉得气氛不对,小心翼翼抬起头看了一眼,两只眼睛立刻就瞪大了。
师父确实立在我面前,但他身后便是浩荡军列,黑压压的一眼望不到头。
之前说话的那几个骑士已经调马进了队,就在师父身后看着我,徐平早已从车上跳了下来,就在沙路上单膝跪了。
师父一身亮银甲胄,头戴白龙钢盔,盔上朱缨如血,默默地看着我,就连他胯下的乌云踏雪都毫无声息,我看看师父的脸色,再看看他身后的大军,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又张了张嘴。
徐平抢着说话:“将军,这件事我来解释。”
“不用说了,上马归队,休得耽误大军行程。”说完也不多看我一眼,一马当先地走了,就像我是不存在的。
后方传来一声号角,其声浑厚绵长,直将这黄昏薄暮吹出一股肃杀气来,脚步声与马蹄声整齐落地,上万人的大军开始行进,居然没一点嘈杂人声,唯有那面书着“徐”字的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人马从我们身边鱼贯而过,侧旁有人马出列,一人跳下马声音很急:“徐骁骑,快些上马。”
徐平二话不说接过缰绳便跳上马去,那几个人明显是他的下属,让出马来之后另有人帮忙将那辆劳苦功高的马车赶到后头去,最后还有人看了看我,声音迟疑:“那这位小哥……”
徐平脸都青了,还勉强对我露出一个安慰的表情来,说了句:“你也一起来吧,先跟着。”
我咬咬牙,拉住他伸过来的手上了马,那马突然换了主人,脚步颠簸,徐平才起步我就坐不稳了,又要顾着包裹又要顾着别往徐平身上靠得太紧,那马儿又犟,前蹄一抬,我抓住马鞍都来不及,眼看要一头栽下去。
正紧急的时候,侧边有一只大手伸过来将我牢牢抓住,又带得我一旋身。
我只觉眼前暮光一转,人已经到了一辆装着军资的大车上。
我猛地转头,看到亮银色的甲胄近在眼前,心中就是一喜,张口想叫师父,突然想起前后左右都是人,嘴巴就闭上了。
凭空出现的师父不置一词,只对徐平说了声:“你过来。”便转身打马而去。
徐平立刻跟上,临走前最后看了我一眼,眼里全是担忧之色,但却一个字都没敢说,闷头跟了过去,留我一个人坐在大车上,一脸失望。
“这位小哥怎么称呼?”
我一回头,看到车边走着的几个士兵,双双眼睛都盯着我,说话的是个大叔,虽是士兵装束,背后却背着个大铁锅,看上去很是滑稽。
我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被师父丢上车的狼狈模样都被人看在眼里了,顿觉耳根有些发烫,赶紧在车上端端正正地坐了,又反问了一句:“这位大叔是……?”
车上原本罩着油布,被我一动就松了,露出下头捆扎得整整齐齐的白菜萝卜来,我低头看过,心里就是一声叹。
看来我这阵子是脱不了跟食材待在一起的命运了。
“我们是军营里的伙夫,我叫陈雄,大伙儿都叫我老陈,小哥怎么称呼?”
我想一想,答他:“叫我小玥就行了。”
大叔挠挠头:“这姓真少。”
我嘿嘿笑了两声,也不解释,一边有个年轻的小伙子就说话了:“你是新来的伙夫?哎呦。”
老陈直接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去你的,小玥是将军亲自放到我们队里的,做什么还不得由将军亲自定,小心顾着车,别让萝卜滚下来了。”
那小伙子被揍了一下,脸就垮了,背着铁锅贴在车边,委委屈屈地拉了拉被我弄得乱七八糟的油布。
我立刻就不好意思了,爬下来一点想帮他整理,没想到手脚一动那些扎好的萝卜就真的滚出来了,急得周边那几人一通捡,整齐的队伍都被弄得有些乱了。
“别动,你别动了,坐着就行。”老陈举起双手阻止我,一手还攥着个被他险险救下的萝卜,又回头对那小伙子发话:“快捡啊小猴儿,一会儿全撒了,赶不上队伍。”
老陈说得对,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这一小队人和车就已经落在了大部队的后头,整齐队列从我们身边不停步地飞快走过,其中很有些憋笑的,但军律严明,居然没有一人在行进中发出声音来。
我已经不敢动了,僵在一堆岌岌可危的萝卜上头,姿势可笑。
小猴儿捡完萝卜,抬头见我手脚僵硬,“扑哧”笑了,冒着后脑勺再次被拍的危险再次问我:“你到底是来干吗的?”
“我……”我看一眼他们,决定说实话了:“我是来送咸菜和豆干的。”说完还指了指后头跟着的那辆熟悉的马车:“就是那些。”
众人“……”
我想一想,又说:“其实我可以回那些豆干和咸菜上待着的。”
众人默默了半晌,不约而同地点了头。
数个时辰之后,我就明白行军是怎么一回事了。
大军迅速地向前方行进,道路崎岖荒僻,却也未乱了队列,也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歇息,竟像是要在荒山野岭之间走上一整夜。
我悄悄问了小猴儿,为什么大军不走官道,小猴儿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压低声音道:“军令不得扰民啊,你不知道吗?”一脸的理所当然。
我“哦”了一声,默默地坐好了,收拢手脚,想假装这样就能减轻自己的分量,让那两匹老马跑得快一点。
我并不后悔自己来找师父,但在这样的军队面前,我突然很害怕自己会变成他们的累赘。
军队一路前行,到后半夜入了山区,林木茂密,这才停下了,所有人席地休息,我从车上跳下来,只觉自己被颠得浑身都散了架,从未这样辛苦过,但想到他们全是凭一双脚走过来,更觉佩服。
老陈他们都抽出行军用的地垫铺下,就这样席地躺了,见我下车又挠头,问我:“你睡哪儿?”
我愣了愣,还未及回答就有人奔了过来,到了近前张望一下,两眼就定在了我身上。
“就是你,将军要见你。”
原本已经躺下的伙夫们纷纷坐了起来,我激动了,几乎是拔腿就朝他奔了过去:“在哪儿,我跟你走。”
那人皱着眉,将手里拿着的东西冲我扬了扬,一句话就把我惊呆了:“将军说了,你犯了军规,须得将你绑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