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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云烟消散,一切便都已尘埃落定。
面色苍白,神情疲惫的鹿衍此刻瘫坐在地,一身气机流转极为紊乱,看着自家师兄的疑惑神色,不禁苦笑道:“以有心算无心,本就难以防备,更何况还是以天算人,所以这次输得不冤。”
张欣楠微微皱眉,问道:“不是你做的局?”
鹿衍一脸无奈道:“即无实力,亦无此心,更何况这笔稳赔不赚的买卖,可能也只有傻子才会去做。修行之人的每一丝心念起伏,其实都极为重要,所以师弟又怎么可能故意让元君来牵引师兄您的心境呢。”
对于修行者而言,无论是十方阁的传统道路,还是如今三教百家各有差异的道路,其重要之处皆不是在于修力,而是在于修心。筑基登楼也好,独行长路也罢,二者其实一直都有一个共同之处,那便是源起于心。心性不坚者,纵使日后能够筑楼十层,却依旧是空中楼阁,待到风雨俱来时,便是房倒屋塌日。路走得哪怕再远,但抬头望去,也仍是不见青山明月,反而一个不小心便会行差踏错,坠入深渊。
修行讲究一个悟字,但往往却会被认作是关于道的感悟一是,实则不然。悟者,亦吾心也,故而所谓修行,其实本就是一场修心之旅,奈何世人皆视“力”为重中之重。
在最初的十方阁道法中,尤为强调心性之重,不过却少有修行者关注此事,总是会急不可耐地去翻阅其中关于修力的法门,舍本逐末,得不偿失,殊不知早已偏离原本所要追求的大道。其中最为本末倒置之事,便是关于八境,所以行差踏错,误入歧路之人为何茫茫多,并非没有原因,其中关键便在于此。至于为何不予纠正,试问天地之间,又有谁能够去纠正人心?犹如田垄中的稻苗,无论如何打理,终究会那参差不齐,世间常态而已,所以既然管不了,那又何苦忧劳己身,倒不如做个闲人。
修行修心,最当首要,未做文章,先学做人。
当初元君留下的那道心念,虽被称之为恶念,但并非是那所谓善恶的“恶”,它只不过会将人引向一个极端,至于那个极端究竟是好是坏,依旧有待商榷,不能轻下结论。
元君作为走在修行路上的先行者,其实早在万年之前便已经走到了尽头,苦于无奈,也只好驻足停步,回身去看看那所谓的后来者。不过当他转过身来,再次望向前路时,依旧会是一片黑暗。光芒万丈的大道之行,依然走到尽头,至于漆黑的前方究竟是不是前方,谁也说不准,此时他第一次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情绪,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后来被称之为畏惧。独行已然无法继续,此刻的他需要一个并肩之人,所以寻觅天界人间之后,终于让他找到了这个人,而这个人的名字就叫做剑禹,是修的第一个徒弟。
心性之坚,世所罕见,实力之强,无人可比,所以剑禹便成了元君最好的选择。不过在此之前,还需要稍稍准备一些东西,比如让他成为像自己一样的存在。剥离那些无用的复杂人性,但也无需获得如诸神般的纯粹神性,所以他给剑禹指出了一条道路,放弃所谓的天地之争,让诸神与地界生灵共存,以此来磨灭复杂人性的本源,消除不同,从而使得剑禹所具有的复杂人性变成无源之水,无根之木,然后在自己引导下,渐渐地去融合某种特殊的纯粹神性,从而以人间之剑证道于虚空之外,用后天生灵之身,成就先天之道,如此二者便可并肩而行。
十方阁的初代阁主,与元君同宗同源的那位存在,名曰修。对此他并未发表任何意见,只是让自己的首徒独自去做选择,至于最终结果如何,以他当时给人的感觉,无外乎三个字,不在乎,但是否真的如此,也无人知晓。
最终,剑禹拒绝了元君所指出的那条道路,但留在心境中的那道“恶念”,却始终无法去除。对此,修也是无可奈何,毕竟某人当时才是真正的“天”,所以天地间的绝大多数事情,暂时还轮不到自己做主。
等到天地之争结束,地界得胜之后,诸事虽然皆由他做主,但对此依旧毫无办法,所以某人嘴里便渐渐地多了一句算作口头禅的戏言。
怎么办?难不成还要用今朝的剑,去斩杀前朝的官?
此语的大概意思应该是,既然旧有的规矩和制度无法来约束现世之人,难道就可以用现世的规矩和制度来约束和品评旧世之人?傻不傻。
能如此与自家师尊玩笑之人,便只有鹿衍了。
所谓恶念,留存至今,却一直没有解决之法,如今又被元君留下的一缕心念故意牵引,不知日后之事,又究竟是好是坏。
鹿衍长叹一口气,心道,小的不过才刚刚露头,老的又急不可耐地出来搅局,真他娘的愁人!天公不作美,当真是半刻闲暇也不给。愁愁愁,试问几时休。
张欣楠坐在鹿衍身边,轻声问道:“既然如此,你怎么赶过来了?”
提起此事,鹿衍便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一副要吃人的模样,道:“还不是你那个好徒弟,整天卿卿我我,腻歪的狠,真不知道若是没了你我二人,那小子日后都能做成什么。”
张欣楠没由来地笑道:“骂别人就好。”
鹿衍神色疑惑,不解其意。
“无论是按照过程去推演结果,还是以结果去证明所谓的过程,二者其实都可以证明他做的不错。人力终有穷尽之时,但世上无可奈何之事却无穷尽之日,所以对待某事,只要尽心尽力便可,无需苛求自己太多。若是事事皆能如人所愿,反倒要失了‘乐趣’。”
鹿衍有些惊讶,对于这突如其来的语重心长,还真是有些不大适应。
鹿衍忽然间想到了什么,试探性地问道:“师兄,您都知道了?”
张欣楠笑着反问道:“不然我北上干嘛?不然我借剑干嘛?不然我做他的师父干嘛?你们不会真以为我怕天上那个家伙吧?”
鹿衍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似乎有些手足无措。看似简单的四个问题,若是细细思量其中答案,未免过于骇人。
“你与诸神相伴之时,尚无地界一说,但你最终却成了先生最小的徒弟,所以其中真相如何,你我心知肚明。不要忘了,你和小陆最初的棋理都是我这个大师兄教的,至于咱们的先生,不过是臭棋篓子罢了。话虽不好听,但事实的确如此。本就执黑先行,但还要我让子,然后中盘时又‘光明正大’地偷棋子,最终却还输了,能让我说什么?”
师兄弟相视一眼,会心一笑。
各种招法使尽,却还是屡战屡败,然后又偏偏还要屡败屡战。如此“锲而不舍”的精神,当真世所罕见。
“所以说,既然当初在东天门外,他犹能胜天半子,那作为师兄的我,谦虚点,保守估计的话,应该能够再多胜出半子。”张欣楠打趣道。
玩笑之语,却是半点不玩笑。
鹿衍一脸苦笑道:“如此说来,师弟暗地里做的一些小买卖,师兄您是一清二楚了?”
张欣楠摇摇头,轻笑道:“一清二楚倒是谈不上,勉强算是略知一二吧。论拘押光阴河神一事,你小子的胆子不是挺大吗,怎么如今到了元君这边,反而就怂起来了?”
鹿衍翻了白眼,小声嘀咕道:“那能一样吗。”
“我看差不多。其实刚刚你没必要隐藏实力,然后等我出手斩他,索性就直接拘了那道心念,囚于两色界中,说不定日后的胜算会更大些。既然要做,那就大胆些,别畏手畏脚的。”
勉强挤出一个笑脸的鹿衍,实则此刻内心十分无奈。
拘押元君?疯了吧!到时候万一请神容易送神难,可不是你跟着头疼了。
张欣楠微微一笑,然后正色道:“既然如今自己有那个本事,那就尝试着去多做一些,毕竟从你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就已经都不一样了,所以哪怕变数再多,也终究不会是昔日那个结局。与其留给‘后人’自己种树纳凉,倒不如我们这些‘前人’辛苦些。”
鹿衍点点头,轻“嗯”了一声,道:“师弟明白。”
张欣楠突然笑道:“好奇心使然,为兄多嘴问一句。若是将元行都换作其它地方,有没有拘押他的可能?”
鹿衍给出了一个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的答案,道:“元行都内毕竟蕴含着四尊远古旧神的本源之力,所以在此方天地之内唤来两色界,其困难程度不亚于凡俗之人于火中取物,然后同时又要保证双手安然无恙。不过若是换成其它地方,比如神灵之力较为稀薄的地方,那么唤来两色界便会相对容易一些,成功的可能性应该有八九成,毕竟不是元君本尊,仅仅是一道心念而已。”
张欣楠笑问:“若以你现在真正的实力,不加隐藏,无所顾忌,与元君本尊一战,胜负几何?”
此言不过是打趣之语而已,并未寄希望于鹿衍能给出答案,但后者却郑重其事地说道:“若在人间,借助十方阁内的诸多道韵,胜负可在二八之间,我八,他二,但若是换作天外,则胜负毫无悬念,师弟必然落败。不过战场其实还有另外一处,那就是虚空界,诸神当年的逃亡之所。”
张欣楠问道:“若是身在虚空界,胜负当如何?”
鹿衍稍作停顿,然后言语平静道:“若分生死,各占五成。”
内心有些震惊的张欣楠刚想着夸奖两句,但鹿衍的话其实还没有说完。
“不然就没得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