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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泽慢慢走近,看着那个不算消瘦却绝对说不上胖的背影,樊泽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这种正常人会被吓一跳的动作在他身上却是没有产生丝毫效果,他没有出现一点反应。
“节哀。”樊泽声音有些低沉。
薄皮棺木前面写着里面人的名字,“爱妻张氏淇儿之灵位”“爱子李哲之灵位”
听到节哀两个字,那个一直低着头的男人,终于第一次抬起头来。
“谢谢”声音粗糙沙哑,很明显就是说了太久的话让自己的嗓子坏了。
樊泽摸了半天最后从怀里掏出来小半壶酒,就这么往地上一坐,将酒递过去,“诺,喝么?”
张员外咧开嘴一笑,“谢谢。”嘴唇干枯的吓人,一咧开甚至还有皮肉翻卷,樊泽却是毫不在意。
“咕咚咕咚”喝了足足两大口,张员外才放下酒壶,“你们也忒小气了,送行酒只给半壶,也不给些肉食,你们这些世家子端的小气,不怪我等不与尔等为伍。”
樊泽也不吭声,就这么看着他喝一口酒骂一句人,等过了一会儿,酒也喝的差不多了,张员外也不在骂骂咧咧了。
张员外将酒壶放下,从怀里摸索了半天也没有摸出来什么东西,突然有些自嘲的笑道,“本来看你这个人好说话,还想给你些好处来让你帮个忙,结果呵呵,却是没有什么值得拿得出手的。”
“什么忙,你说。”
“能帮我将我妻儿的棺木带回中山老家么,我在那里有一个生死弟兄,虽然也已经没落了,但是他一定能够给你不错的报酬。”
“你就不想着报仇么?”
“我如果真心实意的说不想,你能帮我么?”
“不能。”
“额..哈哈哈哈”张员外听见他的话笑了起来,很猖狂的那种笑声,“我真是喝多了,喝多了啊。”
“想报仇么?”
“想!”
“知道是谁将你们弄成这个样子的么?”
“知道。”
“明天子时,你们家会被乱兵洗劫,在这里面的人一个都不会活着。”
“嗯?”张员外被他的话楞了一下。
“你明白我的意思。”
“你不是来...”张员外这才仔细的看了看对面的这个三十来岁的汉子,消瘦,长期饮酒导致的黑眼袋,面目蜡黄,怎么看都是一副标准的世家子弟样子。
樊泽被他看得难受,”不是所有世家子弟都是成天酒色不离身,也不是都长我这样,更不是长我这样的就一定是世家子弟,我看你就是被你儿子唠叨的太久了,觉得这世上世家子都长这样,而且长这样的都是坏人。“
”你认识吉衡?“
“勉强算得上是师出同门。”
“你不是骗我?”张员外眼神有了一些亮光。
“你还有哪里值得我骗你的?”
“也对。”张员外苦笑了一声,“还有酒么,我想喝酒。”
樊泽摸了摸自己的身上,确定是没有了酒水,“你们家这么大,就没有弄个酒窖么?”
“恩,弄了。”
“那你从酒窖里拿啊。”
“腿麻了,起不来...”
樊泽被他气笑了,将他拎起来靠着柱子坐着,然后问清酒窖在哪儿,去打酒。
等他回来之后一脸的古怪,“你家酒窖倒是酒不少,但是为啥我翻遍了整个院子,一点吃的都没找到。”
张员外接过酒壶,继续给自己灌了几口酒,“还不是那群家伙弄的。”
“这村子也不是什么穷乡僻壤,你就不能买点么?我看你钱也不少。”
“当然,就现在来说,家财万贯还是有的,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啊。”
樊泽脸色更加古怪,“这又不是大灾之年,你说有什么用。”
张员外看着樊泽,突然笑了笑,“坐吧,小兄弟,今晚我要给妻儿守灵,所以只能在这了,你休息会儿?”
“啊,行,聊聊。”
“虽然不知道你们这些人都是哪儿来的,但是既然说出来那种话,某家就再相信一次,反正我也就只剩下这条烂命了。”张员外再抬手喝了一口酒,“知道我原来是什么样子的么?”
“嗯..听说过,一个大胖子。”樊泽看着现在甚至还显得有些消瘦的张员外,说的很小心翼翼的。
“饿的。”
“什么?”
“大概是一个月前吧,一个年轻人来拜访我。”张员外陷入了自己的回忆。“那是个很自傲的年轻人。”
一个月前,张员外府邸。
“请通禀一声,汝南应裳前来拜访张员外。”
门子看着这气度不凡的年轻人不敢怠慢,赶紧跑进去禀告自己家的主人,正在正堂看书喝茶的张员外得到了禀告之后虽然没有听说过应裳这个名字,但是想到自己的儿子也在汝南任职,想来应该是儿子的朋友。
“快请进来。”张员外放下书简,就准备出去迎接。
走到一半的时候,门子就已经引着应裳出现了,同时应裳看到赶来的张员外,也当先拜见,“小侄应裳见过叔父。”
“快起来,快起来。”张员外将应裳扶起来,“走,正堂叙话。”
“叔父先请。”
张员外带着应裳走进了正堂,入了座让管家奉上茶汤,就要和他拉拉家常。
应裳看了一眼主座桌案上的书简,嘴角为不可查的撇了一下,“未曾想到,叔父竟然还苦读不辍,真是我辈的楷模啊。”
张员外被夸奖的有些不好意思,“哎,看不懂这些玩意,但是哲儿每日都要看这些东西,张口闭口都是这里面的话,某家若是不多看看,恐怕哲儿再回来,连话都不知道怎么和他说了。”
“吉衡兄若是知道了这些定是十分感动啊。”
“那没良心的家伙,会感动个屁。”张员外虽然脸上笑开了花,但是嘴上依旧是不饶人,“贤侄从汝南来,可知那臭小子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吉衡兄,最近安静了下来。”应裳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只是张员外低头喝茶没有看见罢了。
“安静了?安静了好,我早就说过他,过刚易折,不要天天那么暴躁伤身伤肝还伤感情,这臭小子终于懂事了。”
“若是吉衡能够早日听从叔父的话,那该多好,又何必受罪。”
“受罪?”张员外被应裳的话吓得一个激灵,“哲儿怎么了,可是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哎呀,早就说过不要去当什么官不要去什么汝南,哎呀呀,他现在可好,可曾受罪,可曾....”
看着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的张员外,“叔父不要慌张了,过不了几日,吉衡兄就要回来了。”
“哲儿要回来了?”张员外一听就送了一口气,“回来了好,好啊,不再出去了,安安静静的在家里呆着,哪儿都不去了。”
两人继续交谈了几句,应裳便起身告辞了,张员外本想送他,也被应裳阻止,给应裳金银报酬也被拒绝,等到应裳已经消失不见了,张员外还在感慨,“好孩子啊。”
果然数日之后,张哲身边跟随的老仆回来了,只不过这次他回来,一身白素,满脸的疲惫与哀伤。
张员外见到老仆之后,被他这一身吓得浑身颤抖,“你..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仆见到了张员外,也实在是忍不住了,一下子就跪在地上,涕泪横流“老爷,少爷没了,少爷没了啊。”
然后张员外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双眼一黑便人事不知了,剩下的人手忙脚乱的将他抬回房去,另外有人去城里找大夫来救治,只是本来应该很容易的一件事,那天却是怎么也办不到,找了无数的医馆大夫,哪怕是行脚医,一听是城外庄子的张员外就连连摆手不敢接诊,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
下人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张员外也还没有醒过来,这一幕让众人 更加慌张,还是张员外的夫人最后站了出来,用乡下的土方子将他弄醒了安定了人心,只是就算是醒过来的张员外,也是好似一瞬间苍老了二十岁,眼中没了神采,浑身也没了力气。
无奈之下,还是夫人出手,一边亲自照顾着张员外,一边找人将那老仆找来,问清是怎么回事。
“家主,少爷本在汝南做都尉协助满宠太守,只是今年满宠太守外调去了樊城以防关羽,本来满宠太守答应少爷,等去樊城安稳之后便上书魏王请求将少爷调去樊城。”
“然后呢,虽然樊城也不是什么善地,但是现在也没有战事。”夫人看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老仆眉头一紧,“把眼泪擦了,好好说。”
“少爷还未等到樊城的调令,上个月汝南有人举报说一世家子弟逼良为娼害的人家破人亡,少爷之前本就协助满宠太守主管缉拿不法之徒,听闻此事自是冲了过去,将案件中的数人控制住,本来那苦主在少爷面前哭诉世家子的恶行,而那世家子也十分的嚣张对少爷多番辱骂叫嚣,最后少爷一怒将其丈责方才让他闭嘴。”
“然后呢,这种事他也不是干了一次两次了,莫不成这次那世家子是什么大家族的子弟?”
“那人就是一小家族的人,在汝南也是有名的放浪子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老仆解释说道,“只是当少爷将他们带回去之后,关入大牢之后,新上任的汝南太守将他招了去询问他此事过程。”
“他只是都尉,并无太守命令就莽撞行事,就算打他一顿也是不冤但是绝对罪不至死。”
“正是,少爷本来已经最好了被训斥的准备,但是那太守却是十分的和善,只是问询经过,还夸赞少爷正气凛然,并邀请少爷第二天公审那世家子。”
夫人还只是眉头紧皱,但是躺在床上的张员外却是眼睛瞪大,发出了惨笑。
“老爷,您怎么了。”夫人被他突然的惨笑声吓了一跳,赶紧给他轻抚后背顺顺气。
“那个蠢货,被人陷害了还不自知。”张员外惨笑了半晌,用力的捶了一下床板。
老仆也哭出声来,“老爷说的是,第二天公堂之上,本来只是有些轻伤的世家子却是伤痕累累好不凄惨,直说少爷言行逼供,串通那苦主陷害自己。”
夫人眼珠一转,说道,“那苦主可是当堂翻供了?那太守就不怀疑么?”
老仆摇了摇头,“那苦主却是依旧一口咬死自己被那世家子逼的家破人亡,还说出了诸多证据。”
“咦。”夫人却是不懂了。
坐在床上的张员外,眼睛已经睁开,“说的证据很多?”
“正是。”
“证人也多是勾栏,小贩,地痞流氓直流?”
“对。”
张员外深吸一口气,将手边的枕头扔了过去“混账,我让你去跟着少爷,你是干什么吃的,这种套路你二十年前就见过,你竟不发一言乎?”
老仆以头叩地,更是哭的伤心,“老仆若是在,定然不让少爷如此险地,只是那是老仆不在身边啊。”
“你在哪儿?”夫人虽然不清楚他们说的是什么但是依旧还是喝问到。
只是这喝问却被张员外给止住“行了,知道把你调走也不难猜测,虽然你一直在哲儿身边不显山不露水的,但是仔细琢磨也不难发现你的影子。”
“多谢老爷体谅,那时却是因为少爷发现了另一事,事关樊城安危,所以才让老仆亲自跑了樊城一趟,谁知竟然..”说这话,老仆再次痛哭起来。
“告诉我结果,我想知道最后哲儿是倒在了谁的手下。”
“双方都说有证据,无奈只能从新调查此事,那苦主提供的所有证据证词也都能够找到,只是,在最后时刻,有人举报那人收买证人,而且那被卖给人贩子的女儿也被人找到,只是,那女儿却说并非是那苦主的家眷。”
“最后新任汝南太守彻查之下,所有证据和证词都被推翻,那苦主根本不是什么被逼的家破人亡,他就是汝南谢家的一个偏远子侄一直在乡下未曾来过汝南郡城,所以才无人认识,而又有人翻出这人曾经想要娶那世家子的妹妹为妾被其拒绝的事,那世家子也趁机寻人鼓噪,说是少爷和那谢家之人合伙陷害自己。”
“新任太守无奈之下只能让人搜查少爷的住处,却是真的让他们找到了不少金银细软,还要几封书信,证据确凿,少爷据理力争却是依旧被新任的太守重责,打了板子下了大牢,等老仆回到汝南郡城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我也是求了好多人才能进了大牢去见一见少爷。”
“那臭小子,有什么话让你带来么?”
老仆听见这话顿时再次泣不成声,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没有,老仆去的时候,少爷已经被折磨的不成样子,人事不省了,任凭老仆如何呼喊都没有反应,那狱卒无论如何却是不肯给他找人医治,老仆求了很多人,都无人应答,去求了新任太守被赶了出去,去找少爷之前的朋友也都无人肯见。”
“直到又过了几日,牢中有人传话,让少夫人前去领少爷的尸体,少夫人身穿孝服前去,可是老奴在牢门口等了半天也未见少夫人出来,便要去看看,却是不让进去,再去求见太守,可是牢头却说少夫人已经把少爷领走了,老仆却是再也找不到他们了。”说完之后老仆悲痛难忍,哭的差点昏厥。
“呵呵,真是厉害啊。”张员外往后依靠,双目再次没有了神采,也没有力气再安慰那老仆了,“下去吧,好好休息,这次怪不得你。”
等老仆离去之后,夫人安抚着自己的丈夫,虽然她也十分难受,却是知道现在不能也垮了,只能伺候着张员外休息之后,然后安排家中的事务,安定人心。
可是慢慢的夫人却是发现了不对。
听着下面人的禀报,张夫人脑子一痛,“你说买不到米粮?”
“对,城中的各个粮铺米商我都去过了,都说没有米粮了。”下人一脸的尴尬。
张员外家中仆人杂役有十数人,更有近百长短工给他家种地帮忙,每日的花销极大,虽然家中还有不少存粮,但是仍然不足以长久,“现在有没有什么粮荒灾难,怎么会没有粮食了。”
“小人也是这么说的,可就是都说没有粮食了,说什么也不让小人买。”
就在张夫人和下人为难之时,张员外一步一颤的走了进来,夫人看见了赶紧过去扶着。“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出来了。”
张员外坐下之后,看着下人,“你再城中遇到了什么,再讲一遍。”
下人只得将事情再原原本本的说一遍,也是满脸的委屈,
“下去吧。”张员外挥挥手让他下去。
“老爷,这是怎么回事?”
“只不过是有人开始动手罢了。”张员外感觉自己身体又有些发冷,“告诉所有的长工,暂时不用来帮忙了,今年的租子我这里不收了,就送给他们了,然后还有...算了没事。”
夫人听见了之后没有多说多问便下去传话了,然后张员外一个人坐在正堂发呆,过了半晌手去拿茶杯,却碰到了一卷书简,平时自己没事就看看,虽然看不懂但是依旧坚持。
今日他依旧是拿起了书简,打开之后静静的看着,慢慢的书简上就被浸湿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