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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勋的伤没有完全好,就跑来和秋桐见面。看着他心爱的人由远及近,他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还是那么痴迷地望着她笑。
秋桐今天比平时清冷了一些,脸上了少了些娇柔。她清亮的眸子望着叶勋,“天宇,之前我跟你讲过我的家人,今天我还想跟你更详细的讲讲。我之前有一个很幸福的家,父亲、母亲、兄长还有我,我们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我母亲是一个特别聪明能干的女人,不但能把家里家外操持的井井有条,还能帮助父亲出谋划策。父亲就是一个书呆子,有时候一根筋,如果没有母亲在旁边提点,还不知道会怎样?但是我母亲在我们十几岁时突然就离世了。她临走的时候,特别不放心我父亲和哥哥,她把他们交给了我。她拉着我的手对我嘱咐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说着,秋桐眼里泪光闪动,她定了定情绪,继续说,“我母亲不在了,我就代替她看护着这个家。我兄长从小身体就弱,还好他读书还算长进。终于考取了功名,后来娶亲生子。兄长有了家,有嫂子照顾,我便一直跟着父亲在仕途上颠簸。前些日子,我发现他头上多了很多白头发,他真的老了。但我不知道像父亲这样一个全心为百姓谋福又无私的好官为什么就不能安度晚年?”秋桐突然目光锐利的逼视着叶勋。
“秋桐,我知道你很爱你的家,你的父亲。”
“对,和你一样,我的家人由我来守护!”秋桐眼里有泪,却闪着坚毅的光。
叶勋怔怔地望着她,然后自欺欺人的喃喃道,“我们今天聊点别的吧。”
“你不要再回避了!你看!”秋桐举起了她的手臂,她的手腕上赫然有一块淤青。
叶勋闭上眼睛,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你不会不知道这是谁弄的吧?为什么你会出现?你从来都没有信任过我是吗?我父亲这么做只是为了一方的安定和谐,你为什么一直揪着不放?”
叶勋只是摇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秋桐冷笑了一声,“我父亲的一世英名就要毁到你手里了?你说我怎么可能原谅你?”
“秋桐,我会给皇上上表为吴大人求情,让皇上从轻处理。”
“求情?我父亲本来想再干两年就要辞官,风风光光地回乡养老了,就算判得再轻,他依然要背负罪臣之名,这些都是拜你所赐。”秋桐收起凌厉的目光,望向叶勋的眼神又柔和些,“我以为找到了今生可以托付终身的人,本来我们可以有一个好姻缘的,但是……”秋桐的眼神有些凄楚,她用自己细长的手指在叶勋手背上轻轻滑过,“现在一切都灰飞烟灭了。”
“不!”叶勋痛苦地嘶吼,“我不能失去你!”叶勋眼泪喷涌而出。
秋桐也默默地流着泪。两个人泪目相望……
叶勋难受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好久他才去轻拉秋桐的手,“秋桐,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我什么事都愿意为你做,只要你不离开我。”
秋桐愣了一下,抬起泪眼婆娑的眼睛望着他,“三天内把账本交给我!你能做到吗?”
叶勋也怔了一下,接着心里经过痛苦地挣扎,终于咬着牙点点头,“我能!”
“好,我等你。”秋桐没想到叶勋会答应,她其实心里是不相信他会这样做的。
“你的剑法不错。”叶勋故作轻松地说。
“没想到吧?”秋桐苦笑一下,“要保卫家人,身上没有点功夫怎么行?”
“不是,我是想说我这里有一套特别适合女孩练的剑法,优美又流畅。有时间教你。”
秋桐低下头眼泪又掉下来了,她想到他们也许再也没有以后了。她突然又抬起头问他,“你不是说过你从来不去风月之地吗?‘望春阁’那么多房间,你那天怎么一下子就摸到了冉春雪的屋子?”
“说了你有可能不信,都是因为你。”叶勋诚恳又深情地说。
“你想说你跟我有心灵感应?你个骗子!”秋桐眼里还有泪却嗔怒地笑道。
叶勋也笑了,心里却都是酸楚。
“我走了,记住三天之约。”
一回府,叶勋就心急火燎地去找文度,“文度,账本呢?”
文度感觉他情形有些不对,也知道他下午刚与吴秋桐见了面,不由警惕起来,“你要干什么?”
“我问你话呢?”
“账本我已经放到一个妥帖的地方。”
“去拿过来给我!”
“你先说你要干什么?”
“这个案子就到处为止了。你也说过他们的行为不但不伤国本,还有利好的一面。我要把账本还给秋桐,让他们高枕无忧。”
文度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叶天宇你是不是疯了!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我知道!”叶勋急得快哭出来了,“如果没有这个账本我就要失去她了!我不能失去她!”
“已经来不及了!”文度盯着他正色道,“昨晚我就替您给皇上上了奏本。”
“什么?”叶勋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他喘着粗气半天才说出话来,“还能追回来吗?”
文度望着他,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心里的伤痛可想而知。他拍拍他的肩膀劝道,“你冷静一点。我们再想别的办法,也许……”
叶勋闭上眼睛,一大滴眼泪淌下来,“我真的要失去她了!”
文度一旁不知道怎么安慰他,突然他想到一个主意,“你看这样行吗?你跟皇上请求,让皇上给你们俩赐婚?”
叶勋摇摇头,“她那么骄傲,即使皇上赐了婚,我也得不到她。我想要她的人,但我更想要她的心。因为我爱她,所以我不会勉强她。”叶勋怔了一会突然说,“文度,你快去起草一个给吴大人的求情信,我一会抄了上呈皇上。”
“是!”
半月后,皇上传旨对叶勋所奏的浙江官员集体提高俸禄一案,进行了批示。由于涉及官员过多,怕影响整个浙江一省的正常运转,皇上听从了叶勋的建议,大部分官员都还留在自己原有的职位上戴罪立功。巡抚吴大人准许其告老还乡,布政司郑源礼和按察使王明做降职处理,以观后效。皇上另指派了三位官员接任浙江巡抚、布政司和按察使……
吴忠合父女走的那天,谁也没告诉,就两个人孤零零地启程了。秋桐骑着马,吴忠合架着一辆马车,两个人出了杭州城,四下渐渐荒芜起来。父女倆谁都不敢回头看,身后这座城市承载了他们太多欢乐、希望和心碎……
一匹白马从远处疾驰而来,很快追上了他们。马上的人正是叶勋。
叶勋盯着秋桐,几次欲言又止。
秋桐则始终凛着脸,倔强地紧闭着嘴……
他们两人的马互相交颈摩擦,很是亲热。
叶勋心里一遍遍呐喊:秋桐,你能为我留下来吗?再给我一次机会。嘴巴动了动没发出声音,眼泪却陡然滚落下来。半天他才哽咽地说,“秋桐,你们……保重!”
秋桐没看他,轻轻点了一下头,便一扯缰绳,继续赶路。转身那一刻,秋桐的眼泪也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
叶勋一直默默地、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们,一直跟了几十里地。日头偏西了,叶勋再跟下去,回去时城门就要关闭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让他爱入骨髓的人向着硕大的夕阳奔去,然后慢慢地消失在地平线上……
叶勋突然间什么味道也闻不到了!泥土的味道,花草的味道,空气里的其他味道……他什么味道也闻不到了!他知道他要失去他心爱的人了!泪水模糊了整个世界,他的胸口透不过气,心像有一把刀一直在戳。他捂着胸口跌下了马,任凭马自己去吃草。他一下子跪在地上,这些年所有委屈一下子涌上来,他的悲伤、痛苦在整个身体里撞击,感觉身体要爆炸了!他歇斯底里地痛哭起来。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像一个孩子一样……
回府时,天已擦黑,叶勋一进内院便撞见了文度。文度上下打量了一下失魂落魄的叶勋,有些紧张地问,“回来了?我一直等着你,急得什么似的。没事吧?”
叶勋没有看他,只是幽幽地说,“我想回房安静呆会儿,你跟夫人说我不吃晚饭了。”
文度还想说什么安慰他一下,但看他的样子,这得作罢。
叶勋躺着床上,眼睛失神地望着一处,眼角不时有泪水顺着脸庞淌下……没一会儿,就响起敲门声,“少爷,我是小虎。夫人叫您去吃饭。”
“我不是说不吃了吗?别来烦我!”
“林公子也来了,夫人想让您出来陪他。说还要商量明天过中秋节的事项。”
“他一天来八趟,还用我陪?过节的事他们自己商量,我不管!你赶紧滚!”
“好的,少爷。我走了,您好好休息。”
没过一会儿,门又被敲响了,是潇潇。“怎么回事?我来了,你在屋里装死?给我开门!”
“滚!让我安静呆会儿!”
潇潇不说话一直敲门,叶勋只得服软了,“潇潇,我今天不太舒服。有可能生病了,头疼得快炸了。你让我休息一会好吗?有时间我再陪你玩?”
敲门声响了一会儿断了,一会儿又响了起来。叶勋怒了,这都是些什么人呢?自己命怎么这么苦?想安静呆会都不行!他坐起身来对外面吼道,“有完没完!滚!滚得远远地!别来烦我!”
敲门声停了,一个声音传过来,“这是跟谁呢?这么大火气!这家人都欠你的呀?吃个饭还得三催四请的!”是若莲的声音。
“夫人?我不知道是您。我以为是潇潇呢。我都跟他们说了今天我不吃晚饭了。”
若莲语气缓和了些,“我是听潇潇说你生病了?哪里不舒服?用不用找郎中看看?”
“哦,有可能有点招风了,头有点疼。睡一觉就好了。”
“真不用找大夫看看?最近总觉得你有些不对劲。自从上次被石头和大牛打晕过去那一次,你整个人都没了精神。是不是打坏哪里了?”
“谢谢夫人关心,我真的没事。”他心里涌起一阵阵委屈,有气无力地说,“我就是想休息一会,好好的睡一觉。明天早上醒来就好了。求求你们别来了!”
“好好!你休息,我走了。”若莲难得的好脾气。
第二日便是传统节日中秋节,衙门下午休息。前一日,潇潇便来跟若莲商量好,节日的筹备、采办由若莲负责,一切开销由潇潇出。他们还请了来自京城的戏班子,晚上还要一大家子吃顿丰盛的团圆饭,接着还有赏月环节……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不用叶勋操什么心。一整天,叶勋都如行尸走肉般,失魂落魄。为了不扫大家的兴,他每个环节都和大家一起参加,但也只有一副躯壳在。看着台上的一身粉红的花旦,叶勋就看成了‘上巳节’穿着粉红纱裙的秋桐,她羞答答地送给自己一串彩色宝石……叶勋眼睛一次次模糊了,又一次次让自己将即将流下的眼泪咽下……
若莲发现了叶勋的反常,便偷偷走到专心看戏的文度旁,用眼神瞟了一下不远处的叶勋悄声问道,“文度,他怎么了?”
文度看了看似乎灵魂已经出窍的叶勋,欲言又止,还是摇摇头。
若莲有些担忧地说,“你们俩天天在一起,无话不说的,你都不知道?你说是不是前两天被石头他们打坏了?用不用找个大夫看看。”
“应该不会,他伤在身上又没打到脑袋。”文度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跟她说实情,“大人是……失恋了。”
“什么是失恋?”
“就是他和吴小姐缘分尽了,分手了。”
“彻底分开了。”若莲眼神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惊喜。
“嗯,挺可惜的。大人那么喜欢她,一定很心痛。”
“我还以为什么呢?过两天就好了。哪个年轻人不得经历这个呀?”若莲心里一下子轻松了很多。“我还以为他这两天怎么了呢?不是身体有问题就好。”
文度却没有若莲那么乐观,“我倒觉得也许没那么容易。身体有病,可以看大夫,心上的病怎么医呢?大人这么重情义,要过了这个坎还是挺难的。”
晚上吃饭时,潇潇举着杯子走到叶勋身边,“天宇,今天一天没怎么听你说话,大过节的,陪我喝一杯吧。”
叶勋半天才知道他跟自己说话,他挤出一点笑摇摇头。随即又陷入自己的世界。
潇潇一怔,似乎被吓了一跳,他问向旁人,“他怎么还冲我笑呢?他今天是不是怪怪的?一天没听见他骂我,感觉跟缺了点什么似的。”
若莲上前拉他,“潇潇!你别过去烦他了。还怕喝酒没人陪你呀?让若霞、文度陪你!”
潇潇一边被若莲推着往前走,一边看着叶勋,不无担心地问若莲,“他怎么了?病还没好?”
“嗯嗯。”若莲敷衍道,“你今晚多喝点。”
晚饭后,大家在花园里摆上茶点、水果等,一边吃着,一边聊天赏月。由于晚饭酒喝得比较多,加上叶勋情绪不高,不到亥时大家就各自回房睡了。一家人散去了,叶勋没有走,一个人坐在花园的石凳上,望着天上那轮满月,过去的一幕幕在脑海里翻转,让他心里百感交集,憋了一天的眼泪终于忍不住簌簌落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勋突然听到身后有响动,他回头一看,是若莲。若莲原来一直在暗处默默地关注着他,眼看天都快亮了,才现身。
“夫人,怎么是您?还没睡觉?”
“天都快亮了,还睡?该起了!你不至于吧,一个大男人在外面坐着抹了一宿眼泪?”
“我没有。就是闷,想在外面多坐会儿。”叶勋红着眼极力掩饰道。
“哼!”若莲轻笑一声,表示不信,“怎么了?最近感觉你整个人大不一样了?是不是还在记恨着我?
“怎么会?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我就说吗,我在气头上时,恨不得剐了你,可是气一消,就什么都忘了。那既然不是因为这个,你又为什么呀?”
叶勋想了一会才说道,“我……就是觉得有点累,心累。”
“心累?以前不是也都这样吗?你不是一直这样过来的吗?”
叶勋苦笑一下,“是呀,一直都很累。”说着,一阵阵委屈又涌上来。
“唉,人活着就是为受苦来的。难道因为累,还能不活了?不是还得每天起早贪黑的挣命吗?”
“哼,有时觉得活着……还真不如死了。”叶勋强忍着要掉下的眼泪,心灰意冷道。
若莲真着急了,“呸呸呸!说什么呢!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呢!你才多大?好日子才刚开始呢!”
“刚开始?我怎么感觉已经穷途末路,心如死灰了呢。”叶勋眼望着一个方向,幽幽地说。
“瞎说什么?”若莲推了他一下,“你是不是因为那个吴小姐?那你也太没出息了?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
若莲的话触到了叶勋的伤心处,他喉结动了动,压制着又要涌上来的情绪,好久才说,“我不但没出息!根本就不配有人爱!我就活该一个人!”
若莲见他这样,便劝道,“你也不用那么自暴自弃,你哪里有那么差?以你的条件,在京城要办个选秀活动,那些应征的姑娘得从街头一直排到街尾。你现在为了一个姑娘就要死要活的,多不值呀!”
叶勋抬头看看她,有些无奈。
若莲见形势转好,接着说道,“缘分这个东西是可遇不可求的,是你的终究会是你的。现在没来,是缘分还不到。再说,成家立室固然重要,可比这个重要的事情多了去了!咱这一大家子人都指望着你呢,你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把你父亲交给我你放心?”
叶勋终于笑了,“谢谢夫人,我就是这么一说,也不至于真的就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