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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
一声惊呼之后,赵俨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已齐腕而断,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让陆昭明体会到了何谓悍勇——赵俨没有呼嚎,没有后退,却是用仅剩的左手抡起横刀再次劈了过来。
这一刀他当然可以轻松避过,只是他矮身避过之后才发现赵俨的左手已经像个铁钳似的等在了他的面前,就在他猝不及防的瞬间,那只手已经紧紧扼住了他的咽喉——然后那条鲜血淋漓的右臂居然就像一柄铁锤似的砸向了他身体的每一处,断裂的骨茬随着赵俨疯狂地重击刺入陆昭明的胸口、肋下甚至是脸颊,转眼间已经在他身上戳了十几个窟窿。
“生身中土,里通外番,该杀!”
“戕害骨肉同胞,该杀!”
“背义忘恩,反复无常,该杀!”
“该杀!该杀!!该杀!!!”
众皆骇然,从没有人见过这么疯狂的打法,更没有人见过这么惨烈的战况——赵俨恶狠狠地咬牙切齿不断挥动着断臂,而不慎被擒的陆昭明仅仅片刻就已经是血迹斑斑。
“他、他妈的... ...你这个疯子... ...”陆昭明的咽喉被死死地掐住,整个人就像一只被高高吊起来的沙包,他奄奄一息地咒骂着,右手却片刻不曾放松自己的虺蝮斩。
“疯子?哈哈哈~老子清醒得很!能为家国社稷除掉你这祸患,区区一只手又如何!这买卖划得来——你是条汉子,能自己卸了一只胳膊,忍着那种痛苦只为了寻出我的破绽,可越是如此便越见你为人刻毒阴狠,所以老子就更不能放过你... ...一只手算什么?哪怕两只都没了,靠胳膊一样可以掐死你!因为你这反复小人,该杀!”赵俨此时凶神恶煞般的面孔有一半是因为陆昭明身为中原人却襄助异邦外族,另一半才是因为钻心地疼,和失去一只手的痛苦。
赵俨天罡不灭身的罩门,正是在他看似无坚不摧的两只手上——陆昭明很快就发现对手虽然浑身都刚硬如铁,但偏偏却两只手上却丝毫伤痕不见,这当然不是因为他的手腕比身体更结实,而是因为他通过细微的动作让兵器和身体挡住了那些本该划伤手腕的攻击。
所以陆昭明才会假装同归于尽伺机斩断了他的右手。
也因此赵俨才能擒住陆昭明,让他再难动弹分毫。
血腥的厮杀此时也好像是一桩买卖,一次以小换大的博弈。
最后一击,赵俨好像终于发泄够了似的对准陆昭明的头颅砸了下去,眼看陆昭明就要脑浆迸裂一命呜呼,然而他再一次不见了——赵俨右臂挥空,左腕紧接着又是一阵钻心的刺痛。
陆昭明跪伏在地,虺蝮斩猛然横挥,毒蛇般的鞭刃再一次缠住了赵俨的腰。
刹那间,一道人影从他疾退,血花迸现之后,赵俨感到自己似乎站立不稳,接着整个世界都开始疾速地盘旋飞升,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暗沉,继而沉重的天幕压下来,令他倍感温暖,昏昏欲睡。
“蠢钝愚忠,口舌招尤... ...更该杀!”
“咯,咯,咯... ...”赵俨已经讲不出任何一个字,他只能用上半身艰难地爬向六尺之外的陆昭明,眼中血泪斑斑似乎是不甘心未能诛除此獠。
一步,两步,三步,残躯拖着血迹在地上刻画着何为忠义,然后即刻被风沙淹没无痕。
陆昭明狞笑,开心到浑身都在颤抖,他左腕的假手早已不见,里面冷森森的利刃还在滴着血迹——从一开始他就算定了一切,先砍断赵俨的右手,令那柄让人不寒而栗的三停横刀无法施为,随后卖个破绽假装受制,在对方自以为胜券在握之际,再趁机用暗藏左腕的利刃将另一只手也斩下,双手被废足以令任何人都心神大乱,而就这一瞬间的情绪起伏便足以令他的天罡不灭身出现破绽,借此便可将其一刀腰斩。
眼前赵俨两分的尸体令陆昭明得意忘形,无论心机智谋武功他样样优于常人,所以他这样的人,有什么理由不能出人头地?
“敌将已死!黎越的狼崽子们,看到那些白嫩嫩的肥羊了么?去吧,去咬死他们吧!”陆昭明指着对面已经惊慌失措的吴国兵卒用最后的力气大声嘶吼着,恶狠狠的语气中似乎充满了饥饿和贪婪。
“黄天庇佑,黎越必胜,杀!”
“黄天庇佑,黎越必胜,杀!”
“黄天庇佑,黎越必胜,杀!”
此消彼长之下黎越人士气如虹,刹那之间便真如狼群般直冲敌阵,最后的防线终于被彻底撕碎。
黎越人像潮水一样从吴国兵卒构建的堤坝中涌出,裹挟着尸山血海的腥风和凛凛如霜的杀机——失去了首领的吴国兵将一眨眼就成了毫无反抗之力的弱者,在他们眼中赵俨是不败的,他早已不单单是他们的统帅,而是已经变成了某种信仰,而当这信仰崩塌之时,一往无前的激昂慷慨很快就会变成风声鹤唳的兵败如山。
“黎越人杀过来了!”
“赵将军死了!”
“快跑啊!”
吴国兵卒此刻已经毫无士气战心可言,简直就像那些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一般任由黎越人追逐砍杀,他们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临死前拼尽全力的哀嚎。
凄厉之声在陆昭明听来是如此的悦耳,如果他此刻还有余力,一定也会跟上去如割草般砍他个痛快,然而他现在之所以还没有倒下,只是因为双手撑着那把虺蝮斩——赵俨那一阵暴风疾雨似的乱捶不仅在他身上开了十几个窟窿,更打断了他的两根肋骨,好在断骨并未刺进肺脏,否则他此刻怕是已经去黄泉之下和赵俨接着生死相搏了。
黎越兵本就散漫,如今群龙无首更加是肆无忌惮的狼奔豕突,杀戮的热情渐冷之后他们才又想起东大街上还有自己的同胞在苦战,而此刻既然已经冲除了一条生路,便是时候前后夹击反客为主了。
所以北门之下,一阵疾风呜咽后便是死伤枕籍。
段之泓和司徒靖早已在此等候多时,赵俨和段归的胜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任何一方败了,或者两边都败了的情况下,那些自以为必胜无疑的黎越人必定毫不犹豫地冲到北门,然后死在摧山弩炮射出的疾风骤雨之下。
司徒靖一直注视着段之泓的神情,索性他脸上没有任何的失落或者惋惜,有的只是紧张和不安而已。
“谢大人,领兵的是那个陆昭明,既然赵将军已经罹难... ...恐怕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劳你大驾,去结果了他如何?”段之泓好像是在和他打着商量,可眼睛却一丝一毫都没有往谢晨夕那里稍移,只是定定地注视着东面的硝烟战火而已。
“... ...遵命!”谢晨夕知道自己根本无力拒绝,于是便一口应承下来——其实他的心底也希望能亲眼看到陆昭明的尸体,他若是真的死了,自己也许还有机会回去东宫过那每天赌钱喝酒的逍遥日子。
五百人留在城上控制着摧山弩炮,剩下仅有的几千人马在段之泓和司徒靖的带领下又将黎越的散兵游勇们堵了回去,而谢晨夕则一马当先领着那些败兵冲锋在前。
陆昭明有些诧异,他不明白为何一往无前的黎越兵将又退了回来,但很快他就看到了那个一马当先的熟悉面孔——谢晨夕的刀法杂乱无章,步伐更是凌乱不堪,在陆昭明的眼中他简直和那些四散溃逃的士卒别无二致,但这个人,足以要了自己的命。
“谢晨夕,别来无恙... ...”
“陆昭明,你怎么还没死... ...”
谢晨夕眉头紧皱,他不愿自己动手去杀曾经的同袍,虽然和陆昭明没什么情谊,但毕竟曾同殿称臣——谢晨夕常说,人世间有三碗面最难吃,体面、情面和场面。
“... ...你的人在赵将军手下折损过半,刚才摧山弩炮之下又十去七八,你已经无力回天了... ...自尽吧,总好过死在这些兵卒的手中。”谢晨夕指了指陆昭明手中的虺蝮斩,不再说话。
“我,若有力气,早已、早已冲了上去,怎、怎么会留在此地?实不相瞒,我此刻松开手就会立即像滩泥似的倒地不起——我也不想死在这些无名之辈的手中,用你的暗器送我一程吧... ...就当你还了欠我的银子... ...”不过几句话而已,暗红的淤血却从陆昭明的嘴角涌出喷溅一地,随后他低垂的头颅便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按得更低。
“... ...好,看在银子的份上。”谢晨夕随手扔掉了那把本来就用不惯的短刀,垂首肃立,闭目凝神。
“一路走好!”
双目暴睁的同时右手急挥,一点寒芒转瞬即逝,再出现时已经嵌在了陆昭明的心口上。
“多... ...谢... ...”陆昭明的头垂得更低,紧接着手中虺蝮斩入地三寸,人虽屹立不倒,气息却以断绝。
谢晨夕走上前,拔出自己的飞刀后血迹瞬间就染红了尸体的前胸,可他既掰不开陆昭明的手,更阖不上陆昭明的眼,于是他只能将死不瞑目的尸身抬至一边,找了半领草席盖上便匆匆离去。
“谢大人有情有义,佩服。”
身后的声音三分揶揄些许调侃隐隐还带着些哀戚,是段之泓。
“大将军,我可以走了么... ...”谢晨夕对于身后两人的突然出现似乎毫不意外——如果自己没有发出那一刀,也许现在那领草席下面躺着的就是两个人。
“最后帮我们一个忙,我们现在要去解决最后的祸患,需要谢大人,哦不,谢先生助一臂之力。”司徒靖淡然一笑,那意思很明显,你已经不是东宫的侍卫谢晨夕,日后天南地北哪里都去得,但若是敢回建康便是死路一条。
“我好像不能拒绝是么?”
“对,不能。”
段之泓神色冷冽,简单三个字之后便纵马而行——司徒靖紧随其后,待坐骑走出三丈之后他忽然勒缰转身对谢晨夕招了招手。
“妈的,殿陛之间尽虎狼,古人诚不我欺... ...”
恶狠狠地啐了一口之后,谢晨夕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