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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机房衡臣惊密报
雍正帝鞭尸吕留良
雍正七年五月下旬,年近花甲的张廷玉正在军机房入值,忽地打开一份来自西宁抚远大将军岳钟麒的八百里紧急军报,不看不打紧,一看吓得他浑身哆嗦,差一点栽倒在文案上。他像得了狂魇症似地连连摇头,嘴里咕咕哝哝地自言自语:
“荒唐!荒唐……又要大兴文狱,又要大杀一批文人学士了!嘿,一个小小秀才,怎么敢千里迢迢,在光天化日之下,去策动一位大将军倒戈造反呢?还有那个湖南的什么大学问家曾静,这不是明明送肉上砧板,还搞什么反清复明的勾当呢?”
原来,这是岳钟麒举报湖南学人曾静,派遣弟子张熙从湖南不远数千里赶到西宁军营,妄图策动岳帅起兵反清复明的奏章。
现在张熙已押在西宁军营,不日将押解京城。张廷玉看过这份急奏,好半天也平静不下来。因为自从西宁抚远大将军年羹尧落马惨遭诛杀,除牵连隆科多伏法禁死,还接二连三牵扯出好几宗文案,早已弄得朝野一日三惊,人心惶惶。
先是有一个浙江文人汪景祺,在年羹尧军营作幕僚时,写了一部《西征随笔》,其中既有给年羹尧歌功颂德的屁奏章表报,又有讥讽朝廷的大逆不道的文字。年羹尧赐死以后,汪景祺被抓了来,拟叛逆罪斩立决,妻妾家人被充发黑龙江受流刑。
接着,又查出汪景祺曾受年羹尧指使,与蔡怀玺等人密谋营救囚困在遵化守陵的十四阿哥允禵的大案。两案并为谋逆大罪,株连极广。
紧接着,从西宁军中,又查出钱名世和陈邦彦、陈邦直“二陈”写赠年羹尧的诗。这是二陈和年羹尧诗,除了吹捧年羹尧,也还有称颂“帝德如天被化外”,“尧天舜地封名将”之句。
与三阿哥弘时交好的毓庆宫皇子侍讲、京都名士钱名世却不同,皇恩帝宠一概不提,通篇都是吹捧年羹尧和十四阿哥允禵的诗词。如:
分陕旌旗周如伯,
从天鼓角汉将军。
钟鼎名勒山河誓,
番藏宜刊第二碑。
吏刑二部和都察院专管磨勘的几个“魔头”,查明钱名世、二陈之案,具折奏上,雍正当时一来身子不适,二来又听了许多闲话,正无从发泄,便草草批了“卑鄙无耻殊堪痛恨”八个字,交部议处。
当时三阿哥弘时想保师傅钱名世,他去找掌管刑部的王爷允禄。允禄道:
“这份折子,是先批到了我这里;我一时顾不上,请他们转到军机处去了,请衡臣相公照发回部。里头说的什么,我还不知道。”
张廷玉也深知弘时与钱名世的关系,他拿到部议奏章后,找过几回主持松韵轩政务的四阿哥弘历。弘历看过部议奏折,从容说道:
“部议都按‘从逆’定罪,按《大清律》谋逆不分首从,一概是凌迟处死!这似乎太重了。几个读书人,又没有谋反实迹,干嘛下这么重的辣手?”
弘历也未请旨,就驳了部议,叫他们重拟。后来又拟成斩立决,宝亲王还是觉得太重,改成绞立决呈送皇上。弘历还对雍正说,眼下京师谣言惑众,不如从轻发落,堵一堵那些小人的嘴。当时张廷玉和十六爷允禄在场,雍正说,谣言说我刻薄,我才不在乎呢,要堵谣言只有杀,杀掉这些无君无父之徒,谣言不改自灭。
张廷玉和允禄连连劝谏,雍正的脸色才松弛下来,说了声“再等等看吧”,不了了之。
这一等,等出了雍正关于钱名世“名教罪人”的著名朱批,使钱名世欲死不能,欲活无颜,受尽了文人学士最难忍受的人格侮辱。
那是在刑部几驳几议的奏折的“敬空”里,一笔鲜血淋漓的朱砂草书,写着雍正的“愤怒”:
部议拟罪不当。若依“从逆”之罪,钱名世岂得仅
以“绞立决”草草处置?钱名世实文人败类之尤,
名教罪人之首也。朕在藩邸,其劣迹即稍有闻之。
前奉大行皇帝御批,钱名世于修纂明史,将万斯同
数篇传稿攘为已有,为高士奇所觉,恬然无耻毫不
在意,着降两级逐回原班。此圣祖已早查此人奸佞
之心矣!朕素以为不过文人无行,偶有贪念而已,
乃以翰林清望之官,置君父于莫如,奉迎跋扈奸恶
之边将,朕实不知其所读何书,所养何性。实名教
之罪人,文士之匪类也!曷足以污朕之刀斧?彼既
以文词谄媚奸恶,为名教所不容,朕即以文词为国
法,赐以“名教罪人”四字匾额,示人臣之炯戒。
至若陈邦彦、陈邦直,吠声之犬耳,革职回籍可也,
钦此!
张廷玉看过朱批,一股冷气直透脚底。“名教罪人”的匾额太重太重――士可杀不可侮,雍正对钱名世之流的文人恨到极处了。堂堂江南才子,武进书香世家,两榜进士名列一甲二名的“探花郎”,要在自己祖宅门前,高悬一块“名教罪人”的匾额,不但辱没祖宗,本人无脸做人,就是子子孙孙都会抬不起头。受此奇耻大辱,换了谁都宁肯去菜市口挨上一刀痛快!
杀了汪景祺,辱了钱名世,雍正对文人恨到了极处,对下面报来的文案也就特别敏感而多疑。
江西主考查嗣廷在乡试时,出的题目是“维民所止”四个字,这是《大学》里的一句话。有人望文生义添油加醋,硬说考题“维”与“止”二字之意,就是砍了“雍正”的头。一份诬陷折子递了上来,雍正一看那还了得,定了查嗣廷“存心忤逆”之罪,立即押解京城,打入死牢。查嗣廷有口难辩,含冤负屈,在大牢里气愤而亡。
雍正还不肯放手,将他戮尸示众,长子枭首弃市,其余家属充军边陲。
另有一致仕御史谢世济,在家闲居无事,注释《大学》籍作消遣。不料又有大臣参奏,说他谤毁程、朱,怨恨朝廷。雍正不由分说,将他发往新疆军台效力。后来也死在边陲,未能生还。
一时间,朝廷内外,凡是戴着顶乌纱的百官,无不栗栗危惧,做一天和尚撞天钟,能得一日平安无事,就要相互弹冠庆贺了。
张廷玉想到这里,手中拿着的西宁岳钟麒的奏折,便如一团火揣在怀里。他急令军机处章京备车,赶往畅春园晋见雍正。
斯时,北京城里谣言四起。有的说曾静在湖南已聚兵 十万,专派弟子张熙从湖南不远数千里赶到西宁军营,联络岳飞的二十一代孙岳钟麒在西宁起兵,南路、西路互为犄角进攻中原,直取北京。还有的说岳钟麒的奏折是试探性的,如果朝廷还信任,那就押送张熙进京;否则,依旧造反杀进京师,灭清复明。甚至有的说得更玄乎,说朱三太子从吕宋国启程回国了,他将主持讨清复明大计……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谣言像一股瘟疫,在茶楼酒肆秦阁楚馆中漫延开来,闹得人心惶惶,鸡犬不宁。
这些谣言,并非完全是空穴来风。其实张熙在去西宁之前,他就到过京城。而且与三阿哥弘时,有过一次非常偶然的接触。他来北京本来是看望老师曾静的一个亲戚旷师爷的,顺便打探京城情况。
临离开湖南时,曾静把他新校刻出来的《知新录》《知几录》送给张熙这个得意弟子,说道:
“你拿去读读――旷士臣在京城辅佐三阿哥弘时,走的是赵高毁秦之路,我学的是张良,走义兵揭竿,天下景从的路,其行不一其心无二,如此而已。”
张熙接过书,贪婪地看着,曾静拈须长叹道:
“大清气数将尽,已显出了天意。凡将亡国之时,必定要出荒淫暴虐之君。你来瞧瞧这个雍正,篡皇位,屠兄弟,逼母后,杀功臣,无所不用其极。自登基以来,栽培重用李卫、田文镜、鄂尔泰这样的酪吏,而对杨名时、孙嘉淦这类敢言清官正臣,百般打击压制。乡间士绅要一体完粮应差,小民百姓却又被逼背井离乡垦荒。他自己锦衣玉食,美女如云,还要聚敛天下钱财,无分贵贱良莠一网打尽,对文人学士更恨不能斩尽杀绝!纵观历史,横看民心,他不是暴君抑或还有谁?”
曾静吧了几口水烟,把烟鼓里的水捣鼓得嗬罗嗬罗响着,深谋远虑地说道: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要成大事,必得文武结合,要联络丘八一同反了才成。西宁岳钟麒是抗击异族名将岳飞的后裔,血液里自然还流着叛逆扶正的绵绵温热。年羹尧是他的老上司,又是前任,功勋卓著,却被雍正贬为庶民,羞辱赐死,岳钟麒能无疑无惧乎?”
“师傅所说,学生明白了!”张熙振奋昂扬地说,“让弟子去北京见过旷师爷后,去西宁游说岳钟麒将军举义旗反清复明!”
“你小小年纪,倒有志气。”
“独夫民贼雍正,已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学生这样做,也只是为实现师傅的教诲和理想,替天行道。”
“你这一去,犹如荆轲西行,凶多吉少。”曾静说到此已脸色潮红,用亲切的目光瞅着张熙道,“老夫已经老了,什么都置之度外。你可是上有老母,下有弟妹,你,你得自己想清楚。”
张熙就是怀着这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心情,踏上征程,先来到北京的。当时北京城里也正是大兴文案,诛杀无辜,人心惶惶,谣言四起的时候。背后对雍正的咒骂,讥谤犹胜于民间。
张熙二十几岁,虽饱读圣贤之书,但毕竟生长于湖南农村,第一次出远门。他来到北京,好不容易打听到师傅的亲戚旷师爷所在的三阿哥弘时的王府,懵懵懂懂必恭必敬把名剌儿递了进去,老半天也不见门官回话。眼看到太阳西沉的申酉时分,肚子饿得咕咕叫,还没有音讯,正在焦躁,却见一乘四抬大轿吱嘎吱嘎作响了落轿。从轿里走出来的正好是他要找的旷师爷。
张熙将曾静的亲笔书信呈上,旷师爷一见,打量着张熙,点头说道:
“好,好,曾静兄还好吗?”
“很好。”张熙说,“老师特地要学生来京拜望旷先生的,还给先生带来了湖南土产。”
“多礼了,这个曾静!”
旷士臣把张熙领进三阿哥王府,用好酒好菜招待,自不必待言。
旷士臣住在王府正院厢房,吃过饭,张熙正与旷师傅一边喝茶一边谈论家长里短。这时,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懒懒散散走了进来。大大咧咧叫了声:
“师傅,来客啦!”便兀自坐了首位。
旷士臣立时躬身道:
“不知三王爷来此,怠慢了!快快上茶。”待丫环上过茶,他才给三王爷介绍说,“这是我湖南来的亲戚的学生张熙,也是一名应试举子,他却错过了考期。”
旷师爷随机应变向三阿哥弘时如此介绍,张熙立即欠身向弘时请安。
弘时见张熙坐在那儿局促不安,便放松了脸笑道:
“随便些,不要拘谨。我多时没出京了,倒很想找外地来的人聊聊。”
“王爷,”张熙这个一心想做荆轲的年轻人,乍然来到这天璜贵胄钟鸣鼎食之家,但见宝瓶异鼎文窗书架,眼前人物一个个文绣款款仪威堂堂,就是廊下立的三等丫环小厮,也都遍体罗绮显出华贵,这一切仿佛是一种无形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一刹那,此行义薄云天的重任鼓舞了他的壮志,他抬起头说,“你没去过外省,可知现在外地早已闹得鸡犬不宁了啊!”
“此话怎讲?”
“外间……此时正是地藏菩萨生日,是女人们过的节日,三乡四野有烧酬愿香的,送寄库的,点肉身灯报娘恩的……岂不忙得鸡飞狗跳,哪还有宁日?”
旷士臣开始为外乡小子一句话惊得目瞪口呆,接着又对曾静这位学生奇峰突起、峰回路转的口才赞叹不已。弘时却不满意地笑说道:
“我要听的是民间口碑,对大事有什么议论。比如说年羹尧、隆科多、李卫这些人,还有我和宝亲王,死了的阿其那、塞思黑什么的,外间有些什么看法?”
“在下还没听到说爷和宝亲王闲话的,倒是说――”张熙蹙眉思索,已听出这位三阿哥有点不安份的想法,是想跟弘历争储位,还是想乱中夺位,他还判断不明。他因此借风点火地道,“这都是一路上听来的,既然王爷想听,恕在下冒昧,姑妄言之了。有的说康熙爷怎么宴驾,隆科多怎么矫诏,大将军王允禵奔丧回京,兄弟两如何在慈宁宫吵架,太后怎么相劝。还有人有鼻子有眼地说,皇帝对太后说:‘太后不可自轻自贱’,气得太后一头碰死在龙柱上。还说皇上为什么要杀年羹尧……”
张熙猛下胆子,大河泄水般说了下来,见弘时听得张大了嘴巴津津有味,遂毫无顾忌地说,雍正囚死隆科多是怕他泄露“天机”;八爷九爷十爷“见皇上不孝,也就不忠了”,雍正又如何把亲骨肉打入天牢,还给他们取名“猪”、“狗”,兄弟成了“阿其那”、“塞思黑”,他自己又是什么呢?不都是康熙和后妃们生的么?末了又说起岳钟麒,张熙顿了一下,沉吟道:
“外间传言岳大将军怕走年羹尧的老路,在四川屯兵养威自重,朝廷疑他造反,他也怀疑朝廷疑他要造反,所以,所以……这是不久前听人说的,真的假的在下也分辨不清,只能作壁上观。您反正只要听,所以,所以一并禀告三爷……”
弘时一直没有插话,听得十分专注。至此笑道:
“我也只是听听而已,嘴巴生在人家身上,砍头就能封住天下嘴巴?岳钟麒那儿还有什么消息?”
“这倒不多,却也新鲜:说皇上几次下诏叫岳大将军进京述事,岳大将军怕夺了他的兵权,称病不敢来。悄地里招兵买马,天府之地的黄豆都涨了价。”
“没有了?”见张熙停了嘴,弘时问。
“没有了。”
“好,师傅,打扰了。”弘时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走了。
出门时丢下一句话:
“你们再慢慢聊吧!”
张熙在北京盘桓了几日,弘时听说他要去西宁拜见岳钟麒,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送给他盘缠纹银一百两,要他代向岳大将军问好。
离了京城,张熙单人独马――旷师爷送给他一匹口外高头骏马,晓行夜宿,迤逦经河北山西陕西甘肃四省,行程两千多里,终于进入青海高原。于雍正七年夏四月底到达西宁军营。
由于连年战火,西宁早已成了一座空城。打从康熙末年抚远大将军允禵攻打西藏叛军,多半居民已经内迁。年羹尧设空城诱罗卜藏丹增来战,逼着城内百姓在城外当“诱饵”,又死了一批,逃了一批,城里只剩下些喇嘛寺和中原来此作茶叶贩马生意的商人了。
张熙来到西宁城内,找一家伙铺,在大炕上与贩夫走卒挤着睡了一夜。实在是一身太脏了,花去二两银子买了一桶水,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打问清楚岳大将军行辕在城西,他便一声不吭怀揣曾静的亲笔书信,悲壮满怀地直往大营走来。
来到辕门处,向守门的戈什哈投下名剌。
岳钟麒听戈什哈说湖南有人专门来给他投书,吩咐传客人进来。戈什哈将张熙领进高大威严的签押房,见正中一张公案桌放着纸笔墨砚等物,贴墙一条长桌上堆满文牍信札,北面一条大炕,铺着虎皮褥子,上面安个炕桌。但见炕桌旁端坐着五短身材的一中年汉子,着九蟒五爪袍外套仙鹤补子,脚蹬齐膝高腰牛皮靴子。那红黑闪光的脸膛上,两撇卧蚕眉,一双小眼睛炯炯有神,张熙心想,这无疑就是当朝第一名将岳钟麒了。
岳钟麒正在低头看文牍信札,旁边站着个师爷模样的老头。戈什哈通报过一声便走了,岳钟麒这才慢慢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兀立着的张熙,笑道:
“你就是张熙?好相貌,英俊男儿,千里迢迢从湖南来到西宁军营下书,真不容易!”
“岳大将军大安!”张熙终于见到了所要见的人,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他像古代义士双手抱拳跪了下去,慷慨激昂地道,“小人乃湖南生员张熙,奉老师石介叟之命,有机密要事面禀大将军!”
“不是说投书送信来的么?”
“嗯――”张熙看看立在一旁泥塑木雕的师爷,稍一犹豫,还是撩开衣袍,“嘶”一声撕个口子,小心翼翼抽出师傅曾静的信,双手呈了过去,说道,“这是学生师傅写给大将军的亲笔信,请过目。”
师爷接过信,递呈岳钟麒。大将军端详了一眼信封,随口说了声:“一笔好字!”信手抽出信笺,第一眼便吓得身子一抖:
湘水石介叟顿首拜上宋鹏举元帅武穆
少保之后东美将军麾下
岳钟麒看了张熙一眼,接着默读信件。那信写得文情并茂回肠荡气,文字虽长却又让人不得不看下去。从岳飞抗金,笑谈渴饮匈奴血,到踏破贺兰山缺的英雄壮举;从风波亭之遗恨,说到历代勋臣因主犯忌落得个身死家亡的惨祸……岳钟麒看得心跳手颤,脑袋胀得谷箩大,徒然间这位从未谋面的曾静老夫子,笔锋一转:
夫昔日之“金”即为女真之族,狼狈蹂躏中原
而后遁逃长白山兴安岭改称曰“满”者。是满
之祖为君祖之仇,乃少保之子孙有如东美者反
为仇之臣!此岂以为孝?彼蛮夷之族,豺狼之
心,蛇蝎之性,虽窃有神器,实乃国之难劫。
子曰夷狄之有君不若诸夏之亡也,是以此獠非
但非君,且为吾诸夏之仇也。以仇为君而事之
,岂得为忠?昔年羹尧助纣为虐,杀良报功,
窃得勋名无双,此固彼之不仁也,然一言不合
于中朝,身死而无闻。将军以彼为法,岂得与
仁与智欤?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将军乃恋栈于
伪朝,苟延于危疑之间,拥兵处凶险之地,将
军之危危若朝露!君知之否?五百年有王者兴
,自建炎年至今,恰巳适其数,君以忠良之后
,英姿天表,怀亿万兆华夏儿女同忾之仇,高
张义帜 复我汉家衣裳,则鼙鼓一鸣天下皆起
,十万熊虎之士不出三秦,陆沉百年之中原可
以复苏矣!
石介叟疾首椎心痛陈
岳钟麒看完信已是大汗淋漓,两腿哆嗦,抬起头来紧紧瞅住张熙说道:
“这确是一封性命攸关的信,一辈子能看到这样一封信也不枉为人了。只是你师傅石介叟,究竟何方人氏?家住湖南何地?真名实姓若何?”
“我师傅,”张熙抬起头回答道,“乃前明尊王攘夷大学者、著作等身的浙江吕留良大师的弟子曾静,家住湖南永兴县城,以讲学著述为己任。”
“哦?吕晚村,是个著述家。”岳钟麒蹙额沉思了一会儿,对旁边的师爷瞥了一眼道,“你把远道而来的客人送到后帐去暂歇,好好招待,可别出差错。”
老夫子领着张熙一出签押房,岳大将军从大炕上蹦了下来,仿佛激怒的野兽般搓着双手在那儿兜着圈儿,自言自语嘀嘀咕咕地道:
“这个湖南娃娃,真是不要命了,他居然敢来劝我岳钟麒造反!如今军事旁午,忙得四脚朝天,他还要把祸水引来西宁,给我添乱……朝廷正有人要把屎盆子扣到军爷头上,他还来给人话柄……”
岳钟麒终于有了个头绪,这时师爷与两名副将一道走了进来,岳大将军突然大声喊:
“你们快去把湖南娃娃拿下!”
“大帅?”师爷盯着岳钟麒突然变下来的脸色。
“把那个叫张熙的小子大枷拷起,解送北京刑部大牢,”岳钟麒转对两名副将,斩钉截铁地道,“这是什么朝代!都雍正七年了,雍正爷办的文案还少吗?杀的文人还少吗?居然还有浙江的吕留良,湖南的曾静,想靠刻印几 本破书,唤起民众,煽惑兵将起来造反!康熙朝时,朱三太子在京城与三藩吴三桂里应外合,都没反得了清复得了明,居然还有人来送死。”
两位副将开始有点莫名其妙,及至看过曾静那封洋洋洒洒的策反信,额上都惊出了汗。他们自然赞成主帅的决断,将策反信、送信人和奏折,急送朝廷,也免得惹火烧身殃及池鱼。
这就是曾静、张熙一案的来由。
曾静、张熙一案既出,立时震动京华,闹得朝廷内外沸沸扬扬,仿佛戳了马蜂窝。
在畅春园澹宁宫,张廷玉刚把岳钟麒的奏折和曾静的策反信给雍正看时的雷霆震怒,急风暴雨的摔杯子盘子碟子的狂暴之态已经过去。太监宫女还在收拾地上破碎案上渣滓的时候,张廷玉就已令各方宣人去了。这阵,雍正没有坐东暖阁,却迎门坐在正殿的须弥座上。一厢坐着方苞、张廷玉、朱轼、鄂尔泰,另一边坐着允祉、允禄、允礼和四阿哥弘历。
三阿哥弘时匆匆赶了来,却是到得最晚的一个了。他心里蹦蹦跳像打着一面小鼓。自从听说张熙去西宁策反岳钟麒被拿获,曾静、张熙案子一出,他就浑身不自在。他是皇族里唯一知道张熙要去西宁的人,而且还资助过他盘缠,他只说去拜见大将军,并没说去策反呀!要是引火烧身可就麻烦大了。
好象议的并不是曾、张一案,说的倒是李绂、谢世济和陆生楠一类朋党之事。皇上已经说了许久,这时张廷玉接过话头道:
“李绂、谢世济他们已经是笼中之鸟,部议定罪后再参酌也可。眼下有两件大事是不能不抓紧办的:岳钟麒十万大军在西宁,去冬甘陕大雪,粮草都是从四川运上去的,每运一斤粮要耗损十七斤,四川的库底儿都掏空了。这一来,得赶紧为四川调拨春荒用粮和种子。只要万岁有旨,这些事奴才们都能办好。另一件就是曾静的案子,是极要紧的,得赶紧把人押来北京,交刑部审理。在湖南审,京师谣言太多,六部里都无心办差了。可否请皇上下诏,限期押来,邸报一登,人心自安。”
“嗯,很好,调粮之事着户部去办。”雍正对曾静、张熙一案突然有了新的想法,喝了一口茶缓缓言道,“就依张廷玉的意见,曾静张熙一案,可以编刻邸报,就说已破获谋逆案,人赃诸获。不过这案子不能交给刑部审理,也不交大理寺。刑部专审李绂一案。”
“阿玛担心刑部人手不够,可从各部暂调些人。”宝亲王弘历插言说,“放在湖南审多有不便。”
“湖南只是初审,”雍正说,“为的怕案犯人多闻风逃逸。初审了结,当然要调京。不过这次朕要亲自审理,由军机处调度,不交刑部也不交大理寺。待审结之后,再交部议处定罪,颁示天下。”
众人一听,都默不作声,又都在心里犯嘀咕:历朝历代,哪有皇帝审讯案犯的呢?雍正皇帝却要坐明堂亲审御案了。而且案犯是两个名不见经传的文人学子。弘历越想越匪夷所思,但他是个十分持重的人,心想待听清父皇的真意后再说。
弘时却是火烧乌龟生怕阿玛亲审,审出他与张熙有过的关系,遂急急忙忙进谏道:
“皇上乃万乘之尊,去亲审两个荒野草民,实实无此必要。儿臣望父皇三思。”
“此乃千古奇案,皇上亲审最好不过!”允禄倒觉得新鲜,笑道,“臣弟也得目睹天子坐堂的风采。那鸟信中,曾静说他是受吕留良《春秋大义》萌生反叛之心,臣弟之意,也当将吕留良一并拿问!”
“你这是马后炮了,”雍正淡淡一笑,“现在再去捉拿吕留良,岂不迟了?其实吕留良的反书逆文,早在朕视野之中。逆书已查到了原版,吕家几十口,编、刻、印、发的一应人等,已在江浙两省捉拿数百人。这都是李卫眼明心亮,雷厉风行。”
雍正喝了一口茶,提高声音道:
“吕留良埋藏很深。他是前明某王府遗少,说他忠于前朝,明亡,他没殉节,却来考了我朝秀才。既已失节,沐浴了我朝圣化,他却又不安分守纪,编写逆书肆意捣毁我天朝圣明,还到处煽风点火招降纳叛集结了一批文痞学阀,妄想篡夺大清江山。这边他的信徒曾静煽惑岳钟麒兵将起来造反,山东那边,他还有个学生严鸿逵,急报刚刚收到。这姓严的在日记中对我大清朝肆意漫骂。朕以为曾静、张熙只是愚昧无知受人蒙蔽,真正的元凶首恶,是浙江那个‘东海夫子’吕留良,还有那个严鸿逵,他是吕留良的得意门生。日记说海拉地震,毁伤满人四千,场面‘壮观’,热河活活泛滥,淹死满人二万,竟作诗吟唱。”
接着,他吟了严鸿逵一首反诗中的两句:
洪水亦知解人意,
天岂不知天当知!
“你们听到了吧!”雍正突然拍案而起,“其幸灾乐祸居心叵测以达其极!不知我满人有哪点招惹他处,这般的恶毒嚣张气焰!”
雍正甩一甩手里那一叠湖南、青海、浙江和山东的飞奏密折,越说越气,“啪”地一拳擂在桌案上,瞪着血红的眼珠道:
“丧心病狂以至于此!曾静不过是受吕留良《春秋大义》萌生反叛之心,受了吕氏学说的盅惑和教唆,论心犹有可恕。惟吕留良严鸿逵蛊惑人心惟恐天下不乱,虽首犯已死,但从犯和亲族不可饶!传旨!”
方苞、张廷玉、朱轼、鄂尔泰几位上书房大臣立即离坐,伏地应诺:
“臣,接旨!”
“着浙江巡抚立即拘押吕氏全族,着山东巡抚拘押严鸿逵全族,听候旨意处置!”
几个大臣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竟没有一人敢声言接旨。雍正手上几份奏折都是特急飞递进来的,几个大臣还没见过,但觉得曾静、张熙毕竟是正犯,现在把此二人撇开却把矛头对准已经死了的吕留良、严鸿逵,已是大惑不解。朱轼猛然想起康熙年间,他曾推荐严鸿逵进国史馆修纂《明史》,脑袋瓜一下胀大了。他正欲开口,弘历、弘时兄弟抢先开口了,都认为曾静、张熙是造逆主凶,应凌迟处死,而对已死的吕留良、严鸿逵应另案处置。
允祉、允禄也都对雍正右袒曾静的话不以为然,允祉骨碌着眼一笑道:
“曾静张熙通同谋反,诱骗国家大臣作逆谋乱,臣以为断无可恕之理。至于吕留良严鸿逵已经死了多年,一伙前明遗孑,说一些抵毁本朝的怪话,也是司空见惯,把他们的书搜集销毁也就是了。”
“老三你的见识短浅!”雍正对允祉越来越不满,他饱读圣贤之书,在兄弟争斗朝廷维艰时,他不仅不帮一把反有看笑话之意,他一把堵住口道,“你是饱读了书的,少正卯几时曾唆使人叛鲁来着?孔子为相,七天就诛了他。他的罪是五条,孔子说五罪只须犯一条,就‘不得免于君子之诛’。吕留良的罪大过少正卯,他的门生至今还在著书立说煽惑民心,有的密谋策划造反作乱,岂可毁版禁书草草了事?曾静张熙自然有应得之罪,但他们是受人盅惑而不自知,造下这弥天之罪,愚夫草民也不无可悯。”
雍正离座,将几份抄誊好的信件副本递给弘时,要他分发众人。待各人都在看信时,他款款言道:
“你们看一下曾静给岳钟麒的信吧,朕被列了十大罪状。京师朝野传闻的谣言,这是其集大成者。”
张廷玉接过一看,目光吓得一跳。罪名共列十条:谋父、逼母、弑兄、屠弟、贪财、好杀、酗酒、**、诛忠、任佞――如此恶毒的毁谤,雍正为什么还要宽恕呢?是想显示他并不“刻薄”,给世人留下“宽厚仁慈”、“光明正大,无事不可对天下”的印象吗?此外,还可借机发泄一下对那些造谣中伤者的愤恨,借审曾静痛快淋漓地加以反驳以昭示国人,以其重新树立皇帝的好形象吗?
机敏过人的张廷玉想到这里,倒觉得雍正这样处置曾静一案,做的是对的了。
两个皇子,其他亲王、大臣,看了信都呆了。惟有三王爷允祉,嘴角露出一丝儿不易觉察的窃笑。
雍正扫视众人良久,狞笑着说:
“如若就事论罪,曾静二人剁成肉泥也难平朕怒。但朕的秉性,‘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所以朕不把这信看作是诽谤,只当是狗吠猪叫!你们听到猪狗嚎叫,肯生它的气,值得计较吗?这是天降奇人奇事,对此等怪物,朕也必特殊料理,你们瞧着就是。”
雍正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众人都不好开口了。
那“特殊料理”果真厉害!
待曾静、张熙押解到京以后,临时关押在畅春园附近一个寺庙里。这种关押跟软禁差不多,寺庙外面御林军层层设防,麻雀也飞不出去。但曾、张二人在庙内却相当自由,且吃得很好,根本不象坐大牢,挨地狱般的苦难。在庙里苦等了两天,师生二人已是完全绝望,作好了随时去死的准备。
人到临死时,也真怪,原来想想神圣激动的反清复明崇高理想,现在变得一钱不值。人都死了,管它是清,还是明?何况,大清皇帝、大明皇帝,不都是皇帝吗?皇帝自古以来都是家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把庶民百姓当作奴隶、牲口,他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玩尽天下女人,享尽天下山珍海味,穿尽天下绫罗绸缎;皇帝以下的大批臣子疆吏,不过是皇家豢养的奴才、打手,他们管理敲诈盘剥的对象都是普通老百姓。你管他姓清,姓明,由哪个畜生来当皇帝呢!
这么一想,曾静老夫子和要做荆轲的张熙,全都心平气和的了。那天张廷玉和鄂尔泰把他二人领进畅春园澹宁宫,李德全一声唱诺,把曾、张二人吓得尿湿了裤子,跪在地上颤颤禁禁结结巴巴话不成句地道:
“皇,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雍正坐了下来,猫戏老鼠般盯着跪在地上的二人,松下脸来,像接见臣工般不燥不火说道:
“你就是曾静?”
“罪民就是曾静,”曾静把头磕得如鸡啄米,也不敢偷觑皇帝一眼,“草民康熙二十七年秀才,康熙四十三年中举,此后连续十多年进京会试名落孙山。功名心冥灭,在湘南山区讲学授徒,受吕留良《春秋大义》盅惑萌生反叛之心,落下如此大罪……嘿呀皇上,草民当年寒窗苦读做梦都想夺取功名,金殿胪传一睹圣颜……数十年功夫没有办到,却不料今日有幸面靓皇帝,曾静……曾静我死而无怨了,无怨了……”
曾静说罢,竟嚎啕大哭,涕泪横流,大胆抬头望着雍正这个传说中残暴的皇帝。
雍正见状,内心由厌恶到同情,再到平和,欣慰,他笑微微地抬抬手说:
“你们都站起来说话。”
“罪民不敢!”曾静和张熙连连磕头,互望一眼,不知今天怎么了。原以为上了明堂一定皮开肉绽,现在皇帝却让他们站着回话。
张廷玉上前一步道:
“万岁恩准你们站立,你们就起来呀!”
二人磕头起身,雍正缓缓言道:
“你们二人,受吕留良尊主攘夷反动学说的影响,受前明遗老遗少散布的谣言盅惑,联络朝廷大臣谋逆,犯下了滔天大罪,要杀要剐,都只是朕一句话……”
“死有余辜,死有余辜……”
“可是,朕偏偏不叫你们死!”雍正喝了一口热**,自我玩味地接着道,“朕要你们在庙里呆着,给朕写文章写书,把你们给岳钟麒信里列举的朕十大罪状,一条条颠倒过来。在世人面前说个清清白白,然后把你们放回家去,赏你们一些银钱,让你们好好活着,看着朕的天下越来越巩固,朕的圣名光彩夺目。”
“罪民写,回去就写……”曾静和张熙互望一眼,早已感动得涕泪交流。
“那好,你们走吧!”
等曾、张二人在侍卫带领下离开,雍正转对张廷玉、鄂尔泰说道:
“你们派一名章京去监视二人,写好一篇,送朕御览一篇,邸报印发一篇。要他们自己泼的脏水自己来洗涮,这比让别人来洗省力得多。”顿了好一阵,又道,“传旨浙江巡抚,吕留良开棺戮尸,其子吕毅中枭首弃市,九族之内全部眷属发往黑龙江充军。命山东巡抚拘押严鸿逵九代全族,依此办理。”
“扎!臣领旨!”
“你们回吧,朕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