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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去年夏末,北军突破中原一线,突袭入南国境内,在淮南与长江一带大打出手后,关中大散关地区,就一直颇不平静。
就像是策应北国在江南地区的进攻,从关中往西北,大片地区的胡冦被集结起来,破了天水,并且一路袭扰关中西境。
最危险的一段时间里,不只是关中咽喉的陈仓地区,就连陕北那边,也出现了西域胡冦的踪迹,还混杂着一些圣火教与七绝门的妖人。
不过让镇守关中,威震西域的天策军最担忧的草原部落,却因为和北朝和亲的事情被一伙武林人士破坏,而并没有趁势南下。
在陕北地区,两万天策军在副将的调兵遣将下,一连打了四个大胜,歼敌数千,俘虏数千,打的那些西域贼子抱头鼠窜。
他们从来耀武扬威的来,又从原路灰溜溜的逃了回去。
大将军的第二子李卫国校尉,四场大战表现非常突出,还带着本部兵马奔袭两百里,破了胡冦的营地,摘了首领的脑袋。
战后论功行赏,这位李家骁将,很可能会成为天策军最年轻的副将。
不过相比陕北那边火气十足,最先被进犯的陈仓地区,就显得有些不温不火,但不代表着这里打仗就拉胯。
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天策副将李定国驻守大散关,本有近三万人,面对在关外聚集的数万胡冦,他不但没有请求援军,还分了一半军将,支援陕北那方。
就靠着堪堪一万余人,把大散关方圆百里,守得如铁桶一样。
胡冦三次强攻,丢下数千尸体之后,也是吃到了苦头,不敢再驱使手下上前送死,加上北国在长江边的失利,让这些叩关而来的胡冦,也消停了下来。
他们后退了近百里,也不撤退。
建了几座营地,做出一副与天策军不死不休的样子,又分兵在四处劫掠,只是李定国将军,早在开战之前,就已在附近的城中做了布置。
胡冦连劫掠补给都很难,在今年开春时,就散去了一小半多。
毕竟是劫掠为生的贼寇,不管是作战意志,还是作战能力,都算不得出众,不过在幕后驱使西域胡冦的七绝门掌门张楚,却并没有放弃的打算。
相反,在胡冦失利后,他又一反常态的,朝着陈仓地区,遣来了另一股力量。
酒泉烈刀宗。
西域甘肃地区的一流武林势力,本是承着不正不邪的作风,但在北国入中原后,也不再伪装,顺理成章的倒向了张楚,也就是魔教那边。
只是他们估计也没想到,仅仅是长江一战,魔教就在一夜之间土崩瓦解,连名号都不许再用了。
就像是梭哈的时候押错了宝。
悲剧已经铸成。
如今除了跟张楚一条道走到黑外,已再没有其他选择了。
大散关外,近五十里处,有一座九龙山,靠近渭河,地势不错。自数个月前,就有一座山寨在此处修建起来。
规模很大,每日都有人在寨中演练武艺。
并非是土匪结寨,而是烈刀宗的数百精锐所住。
他们建了房子,打了水井,已在此地做好了长久扎根的打算。
“张楚娃儿有心了。”
山寨中心处,在一座修的挺精致的木楼中。
七绝门长老杨北寒,满脸笑容的放下了手里的书信,山中温度低一些,这位五短身材,其貌不扬的长老,披着一件毡毯。
他脸上还有些蜡黄之色,偶尔咳嗽一声,并非十足健康。
上次在洛阳,被山鬼抓住机会,一剑穿心,差点就丢了性命,即便在七绝门秘地修养大半年,那等伤势也尚未完全愈合。
这会还有些后遗症。
他放下信件,拉了拉身上毡毯,盘坐在铺着虎皮的椅子上,拿出一张信纸,又用狼毫笔,在手边蘸了墨汁,运笔写到:
“门主亲启:
听闻门主自圣火教得了上好宝贝,要与老夫共享,雨露均沾,老夫心中甚是喜悦惶恐。
见门主欲做大事,还想着老夫,心下也有感怀。
只是千年圣火那等霸烈之物,虽有愈伤之效,却需以浑厚精血激发,老夫已是垂老之人,又受的重伤,精血不足,用此奇物,也是浪费。
老夫之伤势,门主也不需担忧,既已在血魔窟中补全心血,接下来便只需静养方可得痊愈。
圣火之妙,老夫也听闻老门主说起过,这等奇物,于武者有万千神妙,不但能使体魄蜕凡,对内功真气淬炼,亦有奇效。
门主武道卡入瓶颈,正需这等宝物加以辅助突破。
此乃天赐机缘,门主自用便是。
另,老夫已抵达九龙山中,带烈刀宗精锐驻守于此,门中魔兵十万,也已在西域诸国集结完毕。
前锋数万已尽数启程,过草原,往北地于门主会合。
老夫知,门主所思大事,已进行到最后阶段,虽然对金陵之战内幕所知不多,但也知门主已下定决心,行火中取栗,力挽狂澜之事。
此事事关重大,加之门主已下定决心,老夫也劝说不得,便将无命遣去,他所修血海魔功已得突破,又有却邪刀相助,门主大事也会顺利些。”
写到这里,杨北寒的笔停了停,似是听到了门外山寨中,于夜色中响起的一些怪声,就好像是有人在嘶吼长啸。
他侧耳听去,却又没有听到那怪声再次响起。
七绝长老皱了皱眉头,他低下头,笔尖的墨汁,在信纸上凝成一小团,在桌边烛火的飘动下,就像是一小团血渍一样。
让杨北寒心里微微一动。
尖嘴猴腮的长老抿了抿嘴,摸了摸下巴上的几根鼠须,看了一眼窗外似浮动的夜色,又提笔继续写到:
“此外,老夫忧虑之事,还有一桩。”
“任豪竭力一搏,以身家性命击溃五宗联合,引得老门主现身相送,虽未对门主加以斥责,但却单独见了二公子,却不见门主。
想来,老门主对于门主,应当也是内心有些介怀。
父子之间,关系本不该如此淡薄。
以老夫观之,门主欲做大事,那蓬莱妖人的协助,大可不必,不若将其围杀,也算对老门主有个交代。”
写到这里,杨北寒停下笔来。
窗外又有怪声响起,但却干扰不了北寒长老的心志。
他的全部心思,似乎都放在眼前这封信上,从小看着张楚长大的长老叹了口气,这信里的话,说到这里,已是极深。
但张楚也不知听不得听得进去。
他又叹了口气,犹若担心后辈的长者,在长吁短叹中,将眼前信纸折起,放入信封之中,又以热漆封口,卷了起来,塞入小竹筒中。
长老从椅子上跳下,披着毡毯,将信筒绑在房中蓄养的灵鹰爪上。
这鹰,不如凤头鹰那般神骏。
但也是难得的猛禽,调教的极好。
待杨北海打开窗户,将鹰放飞,目送它飞入夜空,消失于茫茫夜色里。
小老头一样的长老,就站在窗口,几息之后,若人垂死般的凄厉吼叫,又一次打断了杨北寒飘飞的思绪。
他返回到书桌边,随手一抽,一把黑色的带鞘长刀落入手里。
不是什么好刀。
杨北寒这人,不挑兵器。
他也从不主动寻找好刀。
他的兵器,就如他的人一样。
朴素,低调,毫不起眼。
只是刀一入手,杨北寒顿时气势一变。
似是从一个虚弱的老者,一下子变回了那个横行天下的高手模样,他随手一抛,身上的毡毯便被抛向身后,精准的悬挂在衣架上。
衣角飘飞起来,还有下巴上的几根鼠须,也在无风自动,让这五短身材,尖嘴猴腮,瘦瘦小小的长老,身上也多了丝威严。
“哐”
房门在下一瞬,被气劲推向两侧。
杨北寒背着和他身体一样高的刀,负着双手,走出门来。
在他眼前,九龙山寨入口处的哨塔高台,已有火光燃起,俨然是入侵之兆,但整个山寨,却静若黄泉死地。
“何方客人,晚上不睡,来此扰人清梦?”
在这一方火焰照耀,却静的让人心头发寒的夜色中,北寒长老朗声喊道:
“欺负弱者有何意思,还请现身一见!”
这声音灌注了浑厚真气,就如夜中闷雷,滚滚而发,回荡在火光映衬的山寨之中,似是警告,又似是邀请,试探。
山寨中守卫的,乃是酒泉烈刀宗的精锐。
这些七绝走狗,自然不如杨北寒这般武艺高强,横行天下。
但身为西域甘肃一带的一流势力,这些烈刀宗精锐战力强横,又都学了七绝门生死契心法,一个个真气要远高于寻常武者。
就算来人手段高超,抵挡不住。
但出声警告同伴,或者敲锣示警,肯定是做的到的。
只是眼前这般光景,却让杨北寒心头,暗暗发寒。
整个山寨一片死寂。
要么,就是人都被毒倒。
要么,就是都被杀光了。
尽管,夜色中近乎没有血腥气。
杨北寒的左手,轻轻拂在了背后刀柄上,他的呼吸,也在这一刻变得绵长。
脸色浮现一阵潮红,这是用真气,强行护持住体内还未愈合的心脉,使自己的武力,在短时间内,不受伤痛影响。
来者,必然是个高手!
夜色下的风已带上了几丝焦灼,但每一次呼吸,都让北寒长老感觉自己在吸入阴森的寒气,就好似心肺五脏,都在一点一点的被冻结。
他已做好了面对强敌的准备。
心中正在思索,来者是谁?
这关中之地,绝对没有这样的高手,莫非是天策军请来了哪路强援?
“阁下再不现身,老夫可就走了。”
杨北寒又喊了一句。
这次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调笑,似是在挑衅讥讽,但这长老的感知,却已提到了极限,四周二十丈内的风吹草动,尽在耳中。
但却依然没有...
“砰”
一声巨响,打断了杨北寒的思索,他仰起头来,便看到眼前一处阁楼木墙粉碎,一个人影打着旋,朝着他的方向横飞而来。
“哐”
杨北寒好整以暇的向左挪了一步。
任由那人擦着他的身体,轰入身后房间中,撞得一阵嘈杂,撞碎了书桌案几,又砸在墙壁上,血溅满地。
长老的精致木屋,都在这“飞人”的轰击下整个破碎开来。
杨北寒没有回头去看那一地废墟。
没必要看的。
这样的力度,这样的速度,这样的撞击。
不是顶尖高手,就算勉强活下来,也是全身筋骨尽断,下半辈子,只能喝稀饭度日了。
“两仪神拳?”
杨北寒啧啧称奇。
他看着自眼前破碎的木屋中走出的那个熟悉的人影,他说:
“大半年不见,沈大侠的这路拳,倒是已有任豪的六分功力了,不愧是武林盟主选的衣钵传人,当真不凡。”
“六成?”
“北寒长老太看得起沈某了。”
沈秋低垂着双手,信步向前,每走一步,十指上都有血滴落下,但刚离手指,血滴就在微不可见的寒气中封冻成血珠。
滴入地面,却溅不起尘土。
“沈某这拳,能有任叔四分功力,便已是邀天之幸。”
沈秋仰起头来,在背后火光的映衬中,他的身形显得越发修长,投射于地面的影子,也被拉长成诡异的模样。
似有恶鬼,要从那跳动的影子里跳出来害人。
“嘎”
一声怪叫,自对峙的沈秋和杨北寒上空响起。
北寒长老脸上浮现出一抹厌恶,他最听不得这凤头鹰的叫声,这会让他响起洛阳城中的遭遇。
而沈秋则抬起左手,一样东西,自天空稳稳的落在他手心。
一封信。
沾着血迹和折断的鹰羽的信。
“长老这封信,写给谁?”
沈秋问了句。
杨北寒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抽刀,动作极慢,雪白刀身,一寸一寸的滑出刀鞘。
借着天上月光,地上火光,让长老身上的杀气,也被搅动。
沈秋似乎完全没感觉到杨北寒的杀气。
他将那信,在手里展开,借着火光看了看,几息之后,他抬起头来,说:
“你还真是把张楚当亲儿子一样,事事叮嘱,时时操心,为他谋划,为他建议,可惜,那人配不上你这样的酷老爹。”
“哗”
一团火光,自沈秋掌心燃起,将北寒长老用心写的信焚灭掉。
锐利的风,绕着沈秋飞舞起来,将掌心灰烬吹飞开,在最后一缕灰烬散于黑夜的一瞬,杨北寒与沈秋两人,同时起步,化作两道模糊疾影。
狠狠的撞在一起。
一触即散。
沈秋回到原地,杨北寒也落在了原地。
“咔擦”
长老手中的刀,就如破碎蛛网般的玻璃。
在清脆的响声中,片片断裂开。
杨北寒表情变化了一下。
在他眼前,沈秋束手而立,他看着那断开的刀,低声说:
“观刀如人。”
“只是半年不见,北寒长老,你,真的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