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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四月的春光正好,不冷也不热。田褚英不愿呆在店里,他喜欢搬把椅子坐到码头边儿的槐树下,看着过往的行人,和江面上的船只来来去去。他挎着刀,椅子边放了一个带嘴儿的茶壶,偶尔他会走到岸边对着正在跟牙人争吵的卖家喝斥几句,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在树荫下歇着,挺好的。
这便是田褚英的新差事,他能感觉到其他伙计对他的羡慕,但这没用,除了冯一,其他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他喜欢也很适应这份活儿,原来他给赌坊看场子,现下他负责看码头。骄阳下的码头,不时有满载着粮食的商贩与牙人激烈的讨价还价。牙人的头儿没换,现在还是由黄三儿领头,有七八个牙人跟着他,他们总是以各种理由尽量把价钱压低,无情地摧毁着贩粮人的期望,最后往往是合盛粮行以略微高一点儿的价钱把粮收走。其他的粮号也打破惯例不时派人候在码头,也打算迈过牙人直接收粮。
不是坐商便不能越过牙人直接在码头上做买卖,这是坏了规矩,不仅牙人不干,合盛也不干。但规矩是人定的,也由人来改,凭什么,凭拳头。即便是坐商,你在码头上势力不够,你就别想直接在码头上插手交易,于是码头上的打斗频繁发生。说白了,这是一个凭棍棒说话的丛林。 如果你是一个有心人,那怕是一个局外人,通过时常的观察,你也会发现一些微妙的变化。自从上回那次几十人的斗殴之后,合盛粮行由于有了对州城的船运,再次增加了五名伙计,同时他们招收伙计的标准并未改变,依旧是身高体壮满脸横肉,这么十五六人依旧日日在码头上习武弄棍。若不知底细的哪会看出他们是卖粮的,这分明便是武行嘛。就这样还是有两个伙计选择辞工走了,毕竟现下在合盛码头上工成了一种高危的职业,时时面临打架斗殴,受伤是难免的,心理压力不小。为此,周道专门给粮号上工的伙计每人每天四十文的贴补,美其名曰操练补贴,这使得他们的工钱比别人都快翻番了。再加上这些伙计都是专门挑出来身强力大能打的,有每日练武对抗的环境和周道等人时时打着的鸡血,比如"你们是最强的!"相互烘托下人心逐渐稳定下来。
在码头上你留心看,慢慢地你会发现,几乎每次收粮都是牙人打头阵,联手压价,可最后用略高出一小截的价格把粮收走得利的,往往是合盛的人,而牙人们好像对此无动于衷。
牙人们做的其他生意,合盛的人是从不参合的。当然牙人们也会收走一部分粮食,加了佣钱转手倒给其余的几家粮商。那些粮商可以不要,但若甩了牙人直接到码头上交易,那便只有打了。在随后的几番人数不算多的战斗中,那几家粮商的人都吃了亏,即使他们叫了十多二十几个人来,也都被打爬下。很简单,他们要对付的不再是七八个牙人,而是牙人背后的合盛。
并且合盛粮行还作了一件之前大家基本忽略掉的事,他们惊讶的发现,当他们几家粮商联合了四五十人再去找回场子的时候。就在码头上,没有事先的埋伏或准备,从码头的各处,包括停靠在岸边的货船上,很快便集结起了手握棍棒的数量与他们差不多的人手。这些人是挑夫与船夫,合盛对这些靠码头生活的汉子发出了明确的讯息,不跟合盛粮行一条心的,今后便不用在码头混了。第二,跟着合盛干才有生意可做并且会越来越好。合盛悄然间对挑夫和船夫进行了整合,随着他粮食生意的快速增长,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合盛一家不但占据了本县粮食买卖的半壁江山,并开始将生意做到了州城。挑夫和船夫虽是苦力,但对于自己的行当他们却是敏感的,他们凭着直觉便知道应该站在哪一边。最现实的选择便是谁控制了码头他们便站在谁那一边。
所以当几家联合起来的粮商,在凑出各自的一部分伙计和缴约的一些闲手,持了棍棒来到码头的时候。面对着合盛的人,这些比较起来算得上是训练有素的强劳力,其结果就往往不会有悬念。除了在打斗中受伤,还要面对官差的恶意,谁让是他们主动上门斗殴惹事生非呢?不仅要尝牢狱之灾,还得拿钱赎人,怎样一个衰字了得。
在此情形下,几个商家也在调整对策,一边极积备战准备打下码头来。在这之前他们更多地避免在码头上直接交易,而是派人下乡,深入到各村镇主动地要约大户收购粮食。此举还是收到一定的成效,不过主动收购跟直接收送上门来的粮食相比,在心态上是不大一样的,从而影响到要价。同时在人力成本上也会有所增加,路途中粮食不能久存,考虑到交通的便利和收粮数量的多寡,另外还有粮价的随时波动,这种上门收粮仅能适用于一些沿河的种粮大户。能否收得上来基本得现场谈价,议价方式上不占优,操作起来除了有水份也并不便利。虽说当地进价会便宜些,但收上粮再运回县城,比起从码头牙人的手上收粮也便宜得有限。所以,对于被周道霸着的码头,还得继续打。
双方都在续力,准备一举把对方打趴下。但相对来说,周道处于被动的一方,他在等。聚众斗殴是有讲究的,得分地方,在城内,在县太爷眼皮子底下谁也不敢乱来,城门一关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那就耗着吧,虽然余粮记财大气粗,但周道的营生刨去各项额外的开销后还有赢余,"时间在我们这边儿。"他怕,又不怕。
目前的这种情况,潘爷总体上还是满意的。虽然城外码头时常发生械斗,对于潘爷这个直接管着治安的捕头来说,面上是有些不好看,不过总掌本县治安的县尉方旭都未觉得有啥不好看的,再者更上面的李会和于大人也当不知道,那还有啥可说的。这段时日牢里关了不少人,能不时的增舔些进项,对此上下还是基本满意的。不过最近的情况起了变化,潘爷得到消息,几家粮商准备搞回大的,他们找了徐十一和外县的混子,纠集几家联络了足有几百人,准备把合盛彻底打瘫打残赶出本地!
人多嘴杂,这么大的动静至少是瞒不了潘爷的。潘爷带了丘二和黄葵直接进了余粮记,找到余青田便问他,“械斗之事准备得如何了?”“啥械斗之事?”潘爷并不理他,接着道“我想你们应该还没准备好,你让各家粮号把店里的家里的细软都收拾收拾。”看着面无表情的余青田,潘爷道“于大人让我带个话,若是死了人,闹得大了,抄家拿人!先从你家开始。不论到时候谁赢,反正本县是不会再有你余粮记这家粮号了。”
潘爷翻眼看着余青田,“该说的话老子已经带到了。”说罢转身走了。留了黄葵二人站在那儿,看着余东家,又相互瞧了一眼,赶紧跟着潘爷走了。余青田怨愤的目光盯着他们的背影走出了很远,直至转过街角不见他还一直这么钉在门口,右手紧攥着拳头,额头上青筋暴露,憋了很久才低吼出一句“狗官!"
“如何?”徐辩在他的后院里问道,院中摆了三把椅子,坐着徐辩、潘爷和周道三人。“都与他说了。”潘爷答道,至于余青田之后会有何反应,还会不会聚众来打,那是他自己的事儿了。“还是得做足准备,有什么风吹草动,你安插的人要及时报讯。”周道点点头道,“我估计他们会收手,至少各家不会那么心齐。只要他几个没疯,就会有所顾忌。不过我们得做到,要打,就随时奉陪。”徐辩点了点头,“你可以试着再拉拢一家,分化他们。"
“还有一件事,于大人才从州城那边得到的消息:大理的国都被攻陷了。”徐辩很严肃,“啊。”周道听得猝不及防,猛然一愣,一时间又陷入了沉默。
“大理的国都被攻陷,这件事发生在去年底。鞑子军以东中西三路攻击大理,留汪徳臣汉军一路在宋境的嘉州一带同余帅对峙,以守侧后。大理军则由丞相高泰祥亲率大军沿金沙江南侧一线布防,遂两军在金沙江形成对峙。十二月初,鞑子西路军主帅兀良合台率军西进绕过大理军防线,以羊皮筏子渡江然后向南进入深山,再翻越旦当岭,当大军突然出现在纳西么些部族腹地时,家里都被端了,么些部投降,蒙军占领三赕(今丽江)。兀良合台部不曾停留,裹挟么些部从侧后突袭大理军主力,大理军金沙江防线崩溃,高泰祥率主力退往都城,以重兵据通往都城的咽喉要地龙首关迎战。蒙军东、中两路先后渡江与西路军在龙首关外会师。休整一日后,由亲王忽必烈亲自督战,令东中西三路军不间断全线猛攻,第二日关破,全歼大理军主力,并乘胜于二十八日攻破大理都城。大理国主段兴智,丞相高泰祥出逃。”
徐辩缓缓地说着,周道潘爷默默地听着。“听说那忽必烈下了止杀令,蒙古人没有屠城,正遣军四处攻略城寨和追杀。最后传出的消息是大理丞相高泰祥已于姚州被俘并斩首。”徐辩说完好一会儿,三个人都不吭声,像是还在回味与琢磨。“狗日的,好快。”半晌潘爷来了一句,“鞑子确实历害!大理国几百年的基业,说没就没了,连个动静都没有。”周道表情严肃地看着徐辩的眼睛,问道“你注意到没有,这大理被灭国是发生在邸报上所说的余帅小胜汪德臣一战之前?”
“嗯?”潘爷没反应过来,徐辩点点头接过话来,“蒙古人去年十二月下旬攻下了大理都城和周边城寨,一月中旬汪德臣在嘉州攻余帅小败,此二者可有何关系?”他并未等谁作答,而是接着说“说明蒙军攻灭大理后,封锁了消息,另外命汪德臣主动攻击余帅以作试探,所以小打了一仗,蒙古人也试探出了我大宋在嘉州的军力虚实。余帅统领大军屯集嘉州一线,显然已作好了准备。"
徐辩接着道"现下已时至四月,蒙军并未趁着打掉了大理的主力,即刻掉头会师嘉州的汪德臣部来对阵宋军,说明他们也没有胜算,或者说是两边皆无胜算,是以在嘉州还是僵持着。不过蒙古人此战已达成了其攻灭大理并对大宋形成夹攻之势的目的。”“那余帅现在主动攻击呢?或许蒙军在大理也是元气大伤呢?”周道心有不甘地问道。“有些晚了,至少不会是好的时机,我想这个余帅理会得。当然若无朝廷的授权,越境出兵这么大的事,只怕不易。哎⋯!怪只怪大理太不成气,蒙古人这么远的长途奔袭,大理不仅未能将蒙军拖入进退不能的泥潭,反倒是一战而亡,未能争取到宋军出兵的机会。哎⋯!这到底是大理太弱,还是蒙古太强⋯?”徐辩直说得摇头谓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