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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远藤中人又梦见了那个改变了他的人生的下午。
刀子插进那个男人体内的时候,他听见母亲在尖叫,哭号。
母亲冲过来,抱住已经濒死的男人,拼了命拖着他,要让他远离远藤中人。
远藤中人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要袒护这个整天打骂她,还常常夜不归宿的男人。
但是他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很强,强到可以随意的剥夺别人的生命。
师父在去世前留下的最后的教诲回响在远藤中人耳边:“剑士需要迈过敌人的尸体才能成长。”
眼前倒下的男人,是不是敌人?是的,显然是,这个男人每天回来,就把在公司受的气撒在母亲身上,一边打一边大骂“是我拯救了你这只失足的母狗和你的野仔”。
自从远藤中人记事起,这个男人就没有换过骂人的词,永远都是这一套,远藤中人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以前远藤中人在师父那里练剑,很晚才能回来,大多数时候他回到家,这个男人已经睡下了。
但是自从师父去世,远藤中人就被继承道场的师叔赶了出来。
“你的剑带着邪气,我不能把你留在我们的道场里,”已经成为道场总师范的师叔冷冷的看着远藤中人,“我还要收回我哥哥赐给你的藤纹,从此以后,你的代纹里不许出现藤纹。”
师叔说完,大师兄和二师兄就冲上来,把远藤中人按住,然后一直温柔的三师姐拿着剪刀,把远藤中人的道服上的纹章剪掉了一块——那正是师父赐给他的藤纹部分。
远藤中人当时哭喊得撕心裂肺,可现在回想起来,已经完全不会心疼了。
他甚至把曾经视若珍宝的代纹剩下的部分也舍弃了。
现在的远藤中人,就是无家的野狗。
尤其是在把刀子捅进那个男人的心窝之后,他更是连最后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都失去了。
远藤中人不再看那个因为歇斯底里而变得陌生的女人,拿着带血的刀就往外走去。
那时候他住在六层公寓楼的第四层,一整层的住户都是上班族。
远藤中人打开门,进了走廊,就这么一步步往前走去。
他左手边是一扇扇紧闭的房门。
他右手边就是被霓虹灯照得看不见星星的东京的夜空。
远藤中人一步步的向楼梯间走去,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记得师父最后的话。
剑士要踏着敌人的尸体才能成长。
他需要敌人,需要尸体。
为了成为无敌的剑士。
至于为什么要成为无敌的剑士,那当然是因为他现在除了这个一无所有。
他一步步的前进,手上拿着还带血的刀。
突然,房东大叔从楼梯跑上来,手里拿着棒球棍。
他上楼第一件事就是大喊:“怎么回事?谁家在喊叫?不知道几点了吗?”
然后房东大叔才看到手拿利刃的远藤中人。
“远藤?你怎么了?把刀放下!快!”
大叔对远藤中人怒吼。
——是敌人!
远藤冲上前,出刀快准狠。
但是因为他没考虑到手上的刀是家里的菜刀,太短,所以房东并没有立刻嗝屁,而是捂着伤口,一边发出杀猪般的叫声一边逃走了,留下一地鲜红。
远藤中人没有追击。
这个人太菜了,连当敌人的资格都没有。
远藤继续前进,下了楼,沿着公寓前的路往前走。
路上看到他的人全都惊慌失措的逃跑了,没有一个值得一战。
在走了几个街区之后,远藤中人看到了警察们的封锁线。
闪烁的警灯照亮远藤的脸庞,大喇叭发出刺耳的劝降声:“你已经被包围了!立刻放下武器!停止抵抗!”
远藤中人停下来。
就算是夜里,他也能清楚的看到警察们手中的武器。
在警车构成的阻拦线后方,一辆装甲大巴刚刚停下,全副武装的东京特别机动队队员鱼贯下车。
——这毫无疑问是敌人。
远藤中人握紧了手里的刀。
把在场所有人都砍死的话,自己作为剑客肯定会迈入新的境界。
也许能稍微摸到一点师父披风的下摆了。
就在远藤准备最后一次燃烧自己的当儿,那个人出现了。
那人穿着刑警剧里刑警们最喜欢的那种风衣,撑着雨伞从警察们的警戒线中走出来,一直来到远藤中人面前。
警车的车灯和闪烁不停的警灯从他身后照来,勾勒出他的身影,但这灯光过于耀眼,反而让那人的脸处于相对的黑暗中。
只有那人嘴上的烟散发的微弱红光,照亮了他嘴巴周围那稀稀拉拉的胡渣。
远藤中人这时候才发现天在下雨。
“这不就是个孩子们,十三岁?还是十四岁?竟然要用枪来对付这样的孩子,上面的大人物也太神经过敏了。”那人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
说罢,他把烟扔在地上,然后把左手的雨伞换到右手来,收伞。
他一边把伞收拢成棍状绑好,一边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我不能放任你这样在街上走,这是我的工作。
“我们警视厅的猪扒饭很好吃,很多孩子都喜欢,你要来一份吗?”
远藤中人直接冲向刑警,这一次他考虑到刀的长度了,一定可以一击毙命……
下一刻,远藤握刀的手被雨伞命中,威力之大直接把他的刀打脱手——
远藤甚至没看清楚刑警到底怎么出手,他的视野里挤满了飞起的风衣的衣摆。
电光火石之间,刀掉落地上溅起雨水落在刑警的皮鞋上。
远藤中人落在了几步之遥外的地上。
他想爬向自己的刀,然后密集的脚步声立刻包围了他,一双大手从后面把远藤的脸按在地上,腮帮子紧贴着满是雨水的地面。
“放开我!”远藤本能的喊道。
然而这只起了反效果,按着他的头的手更用力了,他的腮帮子和地面贴得更紧,而且嘴巴还变形裂了一个小缝,混着泥巴的雨水灌入他嘴里。
这时候,那个风衣男的声音钻进他耳朵:“别那么重手,只是个孩子,虽然锻炼得很好,但也只是孩子罢了。”
不对,远藤心想,我是师父座下最强的弟子,我本来应该赢的!
我没有赢是因为——
远藤脑海里慢放刚刚那一瞬间发生的一切。
单纯论技巧,应该是自己这边更胜一筹,刑警只是速度比远藤预料的要快了许多许多。
这不应该——因为在武艺上,年轻的永远会比老人有优势,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在纯粹的速度上输给一个看起来有五十岁的刑警?
这个瞬间,远藤中人懂了,这就是师父说过的心技一体。这个刑警和师父一样,掌握了这种玄之又玄的武学奥义。
是师父没有给他的免许皆传的原因!
“在你领悟心技一体之前,我是不会给你免许皆传的,远藤!所以还要努力啊。”师父曾经这样说过!
远藤中人瞪着那刑警,他想要得到心技一体的秘密!
只要将来,能打倒这个刑警,一定就能明白——
所以,远藤记住了警察们对这位刑警的称呼。
——白鸟刑警。
后来,远藤想方设法弄到了他的全名:
白鸟晃
这是那个晚上,给与远藤中人惨败的刑警的名字。
也是远藤中人要击败的刑警的名字。
到这里,远藤猛然从梦中醒来。
他坐起来,默念那个名字。
全国大赛,他就要重返东京了。
然后他要弄死一个叫桐生和马的家伙——也许这个家伙,也明白什么叫心技一体,他要从桐生和马的尸体上拷问出秘密,习得师父未曾传说的奥义。
然后,他要站在那刑警面前,再好好再打一次。
接着,他就会变得更强。
现在的远藤中人,除了不断变强的执念之外,一无所有。
但有这份执念,就够了,他别无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