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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萌忙应下,这便扶着周梦琴在众人目光下回了屋。
小萌抿紧了唇,进屋,扶老太太躺下,一直都没有吭声。
周梦琴伸手握住苏小萌的,让她坐在床边。
“妈……”
周梦琴看着苏小萌,
“你该知道我为什么让你上来。”
“……”
苏小萌依旧抿唇,深吸口气,目光直直的看着周梦琴,
“我大概知道您为什么让我上来,但是……却不能认同。”
“……”
“我父亲是农村人,我在成都生活了十几年,每年寒暑假都会回苏家村住。”
“妈,您那会儿其实挺嫌弃我出身的,觉得我一个普通女孩儿配不上时修,对吧?”
“那么久远的事情,你还记恨着妈呀?”
“不是记恨,只是记得而已,况且那时候,您看不上我有您的理由,我也的确配不上时修,那是事实,又何来恨您之说?”
“我现在提起,只是在说,所谓有名望的豪门世家和农村家庭的确有许多不同。”
“来殷家之前,我不知道吃饭是一定要端端正正坐在饭桌上,等长辈起了筷子,大家才可以吃。”
“我在农村,或者说和我爸妈一起住的时候,吃饭的时候时常赶着好看的电视节目,我就一个人端着碗,夹了些菜就杵电视机跟前看电视了。”
苏小萌说着,不由得笑,
“也不是说农村人就没有素质,没有礼貌和教养,但真的……没有殷家这么多的规矩。”
“我不说谁对谁错,谁好,谁不好。”
“只想说,我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这性子根本上和您和父亲有差别。”
“你们看重面子,看重殷家的名望,不想让殷家成为别人的茶余饭后,我明白。”
“可豪门世家的这一套“面子工程”,我却是真的不认同,到现在,我都不认同。”
“……”
“是只有父亲母亲是如此的看重面子,还是所有的豪门世家都是这样,我也不能下定断。”
“有什么说什么,也就图个自己痛快,肯定不是高情商的人会干的事。”
“可是……像今天这样的场合下,有什么,却不能说什么,不过是痛苦自己,成全了别有用心之人”
“用句不好听的总结一下,所谓的家族声誉,也不过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一句“死要面子活受罪”用的是真大胆。
周梦琴看着苏小萌,
“所以你觉得,方才我和老爷子就是在死要面子活受罪?”
“……”
苏小萌又抿着唇,打比喻可以,直接怼老太太一句,她还没这个胆量。
不过沉默也算是一种同意了。
周梦琴深吸口气,她看向苏小萌,
“从海里捞回来的那截手臂,你让明旭去做DNA鉴定,这事,你瞒着我们。私下里还在找着小宝被谋害的证据,也瞒着我们。”
“萌萌,对你来说,我和老爷子就只会坏事,对吧?”
“……”
苏小萌瞪大了眼睛,周梦琴这温和的语气里到底是吐露出了几分怨气和责怪。
一时间……
苏小萌竟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多少……
这些事情,她和殷时修瞒着家里人,是带着这样的原因在。
可是,这理由并非只针对二老。
“你外公刚才那一番话,足以表现出他有多为你打抱不平,为你心疼。”
周梦琴的视线从苏小萌身上移开,目光落在天花板上,
“的确,在殷时青的问题上,我和殷绍辉都不算果断,甚至可以说,我和他的教育方式或多或少也的确是存在一些问题。”
“也许……老四和你说过,殷梦的亲生父亲,家里的老三,聪明机灵,称他为天才并不为过。”
“以老三的资质,如果活着,他的成就不会比现在的老四差。”
“可……那时候他自杀了,为了个女人。”
周梦琴深吸口气,苏小萌也不是第一次在殷家听到关于时修三哥的事情,每当有人提到,这气氛就跟着沉重了起来。
“说是这么说,不管家里有谁提起,我和你爸也都坚持是老三咎由自取。”
“可萌萌,那毕竟是我的亲生骨肉,是我非常引以为傲的儿子,你说……我真的不愧疚么?不自责么?”
“如今,殷时青一步错,步步错,深陷泥潭无法自拔,我们两个老人,能不心痛?”
“他犯下的错,罪,我们知道。”
“妈。”
苏小萌蓦地出口打断了周梦琴的话,一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她,
“您到底想表达什么?”
她印象中的周梦琴,干练果决,说话从来都是一针见血,像这样绕着大圈子,还真的是够罕见。
周梦琴说的话,她能听得懂,可是这越听,苏小萌心里却是越觉得不舒服……
难道老人家想说,正因为以前太过严厉而逼死了老三,所以现在对殷时青适当的纵容,就是怕旧事重演?
又或者是想说,二老要面子,不想在众人面前与殷时青起争执,也是情有可原?
苏小萌不明白。
周梦琴看向苏小萌,
“对殷时青,你是真的打算要他死么?”
苏小萌看向周梦琴,
“听妈您这话的意思,好像是殷时青还并未犯下足以让我要他命的罪?”
“退一步海阔天空,不到置他于死地的地步,萌萌,你就放他一马,别把他逼到绝境,好吗?”
苏小萌蓦地起身,一双漆黑的大眼定定的看着周梦琴,
“这是您个人的意思,还是你和老爷子两个人的意思,还是……除了我和殷时修以外所有殷家人的意思。”
周梦琴深吸口气,
“这是我个人的意思。”
“好,今天您找我上来说的这些,我不会再和时修说起,所以请您死了这条心。”
苏小萌眼里闪着寒光,
“如果能把殷时青大卸八块,我绝对不会留他一个全尸!”
“您好好休息吧。”
苏小萌说完,冷漠的转身,离开了房间。
出了房间,她并未立刻下楼,只是人靠在墙壁上。
头抵着墙壁,心里有涌出太多的悲伤和失望。
方才只当是二老爱惜面子才会纵容殷时青把好好的一个乔迁宴当成他的演讲会,现在看来……
原来她受的苦根本不算苦,小宝的死也已经随风流逝。
比起周梦琴伟大的母性,她和殷时修被殷时青害的还不够惨。
到了这种时候,老太太竟然在为殷时青求情!
苏小萌气的脖子都红了,大眼睛里还泛着阵阵水光。
实在是觉得这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把噙在眼眶里的水珠给眨了回去,吸了下鼻子,她下了楼。
不少宾客已经吃好了饭,三两个作伴绕着这宅子散步。
佣人和家里的年轻小辈都帮忙收拾着桌子。
殷绍辉的这个插曲,到底还是破坏了部分人的心情。
白丰茂和殷绍辉是白眼相向,全然一副不想和这个老顽固说话的意思,而殷绍辉呢……
这会儿也有点拉不下脸来主动和白丰茂搭讪。
“小萌,带我去你们那院子,我想午睡一会儿。”
“好。”
苏小萌应了声,便和白丰茂一起坐电瓶车去了君苑。
殷时修则留了下来,殷绍辉要找他谈话。
殷时修上楼并不方便,两人便没去楼上书房,就在一楼的茶室里相对而坐。
佣人沏好了茶便退了出去,外头的宾客有时兰还有单慕南夫妇应付。
父子俩面对面,明明是很常见的事情,此时却又显得有些尴尬……
“爸,您有话就说。”
“白思东说郭彤的那个案子又得到了新的证据,这个证据……是从哪儿来的?你知道么?”
殷绍辉问道。
殷时修微微抬眼,看着父亲,直言道,
“知道。”
“哦?”
“是我提供的。”
“……”
殷绍辉明显愣了一下。
“是郭彤服刑前,我找她录下的视频口供。”
“你……找过郭彤,还录下了视频口供?”
“是。”
“那……是定了殷时青谋害小萌的罪名了?”
“郭彤的口供只是辅证,光靠这个定不了殷时青的罪,我也没想依靠这个来定殷时青的罪。”
“那你是想怎么做?”
殷时修抬眼,目光定定的看着殷绍辉,
“父亲是想让我怎么做?”
殷时修心绪多细腻的一个人,殷绍辉这双老眼里那一闪而过的慌张,便让他捕捉到了。
按道理说,这个六亲不认的养子殷时青,换了任何人,也经不住他这三番两次的折腾。
他这父亲倒好,话里透着的意思……
还挺关心殷时青是死是活的……
殷绍辉也没想到殷时修会这么敏锐,一下子就抓住他的话。
“既然你这么问了,爸就坦白和你说。”
“……”
“无论殷时青做了多少十恶不赦的事情,他是我和你妈养大的,他是战地孤儿,我和他父亲是一起当兵的兄弟,也算是过命的关系。”
“他父母死的时候,我就发过誓,会好好的让殷时青活下来。”
“所以?”
“如果殷时青罪不至死,那就不要把他逼上绝路,给他一条路走。”
殷时修端着小巧的茶杯,手指磨着那茶杯边缘,沉吟着点头……
“是,不要把他逼上绝路,给他一条路走……”
殷绍辉目光紧紧的看着殷时修,
“爸并不是要维护殷时青,他十恶不赦,六亲不认,着实可恶,爸也不是还要固守着那份承诺,毕竟你才是我们的亲生儿子……”
“呵呵……”
殷时修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轻声的笑笑。
目光还落在手里的那一小盏茶里。
“小萌受的苦,我们知道,这殷时青的确是该死,可……就当是为我们殷家的后代积德吧,不要对江家赶尽杀绝,若是……”
“老爷子。”
殷时修将手里磨了许久的那一小盏茶放回桌子上。
按下轮椅的解锁案件,而后遥控着轮椅转向了茶室门的方向,只留了一句话,
“你可以维护你的儿子,但不要拉上我和小萌。”
“老四,我说了,我们不是在维护殷时青,前两天你妈她做梦——”
“够了。”
殷时修抬手。
“我说,萌萌怎么陪妈上了个楼,回来后情绪就不对,想来你们老夫妻俩估摸着是打算各个击破。”
“老四!”
“老爷子,如果你还要在殷时青的问题上和我纠缠,我想,短时间内,我不会和小萌再过来住了。”
殷绍辉心一惊,忙道,
“好好,我不说,不说了!你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殷绍辉重重叹了口气,扶了扶额头。
殷时修推开门径自转着轮椅出去了。
外头宾客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厅内厅外都很热闹。
对于殷绍辉和周梦琴夫妇俩说的话,殷时修和苏小萌都深感失望。
他们都没有想到,到了这种时候,在殷时青三番两次想置苏小萌和他于死地之后,在殷时青切实的害死了他和小萌的孩子之后……
老夫妻俩竟然还想着让他和苏小萌给殷时青一条生路。
是疯了么!
殷时修此时根本无暇去顾及二老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
只觉得二老这些年来对殷时青的纵容和放任,到头来这份恶果全让他和苏小萌尝了。
茶室的门开了又关。
殷绍辉坐在藤条编制的椅子上,垂垂老矣的模样儿,看着也让人心生出一丝怜悯。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老爷子才起身,拄着拐杖托着那副伛偻身躯踱着老慢的步伐出去,上了楼。
房间里,周梦琴靠坐在床上,那脸上的表情充满担忧和苦恼。
见殷绍辉叹着气进来,周梦琴不用问也知道……
“看来这夫妇俩真的是一条心了。”
殷绍辉坐到床边上,他握着妻子的手,
“殷时青是自作孽不可活,你说,若是换了咱两年轻的时候,不,也不用多年轻,哪怕再小个五六岁,都不会这般认怂。”
“我真的是怕呀……”
周梦琴颤抖的回握住殷绍辉的手,
“这几日反反复复的做噩梦,做同样的噩梦……”
殷绍辉伸手捋了捋妻子额头前的银发发丝,
“你啊,不要再多想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看,时修的命这么大,那武荣和施盛德可是在游艇上装了炸药,即便如此,时修还是活了下来。”
“那武荣和施盛德想要炸药炸死老四!那殷时青呢!他会用什么办法?!”
“……”
“这人这般心狠手辣,若是老四和小萌把他逼急了,半点活路都不给他,他再成为下一个武荣!那可怎么办?!”
周梦琴说着,一双眼里充满着她的不安和慌张。
殷绍辉也被周梦琴说的心惊胆战。
“这几日我这眼睛就总跳,晚上又做噩梦。”
“如今殷时青没了施家这个后台,武荣被捕,容家也和他断了往来,他现在就是卯足了心思,你看他今天来这一趟……”
“他连低头道歉这种事,这张脸都不要了。”
“殷时青他是真的六亲不认啊!他后来那副嘴脸,完全就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样子。”
周梦琴说的都心慌。
殷绍辉拄着拐杖,那拳头握的也是指节泛白。
“白老哥说的话,我们难道不明白么?”
“狼若回头,不是报恩,就是报仇,这道理,我们难道不明白么!”
“可事实是,当你没有办法对他一击毙命的时候,就不该轻举妄动!”
“你这话和小萌说了么?”
殷绍辉忙问。
“我是想婉转点和她说,不想弄得她跟着我们一块儿害怕,搞得像是真怕了殷时青似得,可我话都还没有说完就被苏小萌给打断了。”
周梦琴皱着眉,
“她说啥?能把殷时青给大卸八块,就绝对不会留他一个全尸,多坚决的决心啊!”
殷绍辉听了这话,只能叹道,
“老四说的话也就和小萌差不多。”
“啊,对了,那你问时修了没?这白思东过来带人,是逮捕还是只是问询?”
“顶多也就是在看守所里配合审讯几天,如果期间没有新的证据出来,看守所关不住殷时青。”
“……”
周梦琴一听这话,直拍大腿,
“我就知道,我听那白思东的语气我就知道他们压根没有掌握到切实的证据!”
“郭彤的口供,现在人都已经不在了,就凭这个想关住殷时青……难哪!”
殷绍辉又是一声重重叹息,
“他们心太急了,我就猜到武荣,容靖之后,他们必定会立刻采取手段对付殷时青……拦都来不及拦。”
周梦琴和殷绍辉的担忧,苏小萌和殷时修不懂。
许是二老年纪大了, 加上这一次殷时修遇难的事情给了二老过重的打击,让二老未雨绸缪的有些过分。
也许是……
小萌和时修真的……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