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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战和跋山河浑身浴血地跪在锦绣公主面前,两个人合力托着一副檀木匣子,匣子中端端正正地摆放着天魔紫昆仑的头颅。原来威风凛凛,桀骜不驯的长发,如今看起来如此沧桑而衰老;那曾经傲视众生的双眼,也变得空洞而悲伤;那张瘦长清隽,充满豪情壮志的面容,现在显得既憔悴又疲惫,面庞上的肌肉干涩而松弛,蛛网般的皱纹宛如刀凿斧刻,深深嵌入肌肤之中。直到此刻,锦绣公主才终于相信,自己授业十载的启蒙恩师,突厥族自古以来最伟大的传奇人物--天魔紫昆仑,如今已经驾鹤西去。
抚摸着天魔紫师苍白的头发,锦绣公主第一次发现,原来一向狂傲自得,仿佛浑身散发着无穷精力的恩师,其实早已经心力交瘁。这几十年来,在动乱不安的中原创立火焰教,和汉人武林勾心斗角,为塞上军队培养火焰教精英,在中原大地培植亲突厥的势力,潜心修炼九死一生的艰险魔功,还要培育和教导自己这个古怪精灵的徒儿,天魔毕竟不是长生不老的神仙,他也会感到劳累。只是没想到,这个曾经令整个武林都为之战抖的天下第一魔,竟然在他状态达到最巅峰的时刻,惨死在中原刚刚崛起的一个武林新星的手上。
「也许,这是恩师在最后时刻的回光返照。恩师早就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所以才这么急切地南下,想要趁着自己最巅峰的状态,给汉人武林造成最大的破坏,为我突厥将要进行的南侵造势。」看着紫师空洞而怆然的双眼,锦绣公主忽然了悟:恩师临死之前,他的眼睛一定在望着天空,那个时候,他没有仇恨,没有悲愤,只有一丝不能改变命运的遗憾。
「恩师,你安息吧。你未竟的愿望,就由我这个徒儿替你完成。」锦绣公主轻轻地说,「总有一日,我们要将**厥的狼头旗高高插在汉人帝都的皇城之上。」
在她面前长跪不起的可战和跋山河终于隐忍不住,一滴滴的泪水顺着他们的脸膛滴落在地上。
「这一次,为了取回紫师的首级,你们辛苦了,退下休息吧。」锦绣公主温和地说。
「公主,那彭无望乃是杀死紫师的罪魁祸首,臣请入关刺杀于他,还望公主成全。」可战强忍哽咽,激声道。
锦绣公主摇了摇头,苦笑一声,道:「可战,你的枪法如此犀利,杀气之重,便是在一里之外都可以感觉到。无望天生对杀气敏感,你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公主!可战便是豁出性命,也要和他同归于尽。」可战嘶声吼道。
「可战,彭无望就交给我吧,」锦绣公主柔声道,「我锦绣对天发誓,除非我死了,否则我必亲手格杀彭无望,为恩师报仇。」
「公主!」可战和跋山河互望一眼,跋山河忙道:「公主,但是你和彭无望,他......」
锦绣公主一摆手,眼中射出一丝绝望的神色:「到了这个地步,大家都已经无法回头,沙场之上,一切终会有个了结。」她说完这句话,不由自主地用无限留恋的目光注视了一眼东南方向,心中一阵疯狂的绞痛。她奋尽全力收敛回纷飞万里的神思,看了可战和跋山河一眼,道:「你们找人替自己包扎一下,然后回去休息吧。我们明日便要兵发原州,到时候我要你们在我左右。」
恒州城外的新兵大寨之中,四千新兵正在进行热火朝天的骑兵训练。数千匹战马在布满了木桩,吊绳,鹿角的操练场上来回奔驰,卷起了滔天的尘沙。这个操练场分为三个区域,一个区域安置了数百竹架,竹架上绑着草绳,草绳横穿整个场地,上面高悬着沾满了石灰粉的木棍,木棍在风中以极大的幅度左右前后摇摆,那些骑马的新兵要操控着坐下的战马从这片区域中奔驰而出。衣沾五痕以下者重赏,衣沾十痕以上者重罚。只看那些新兵催动座驾在操练场上纵横驰骋,转折如意,那些随风乱摆的木棍很少打在他们身上。
另一个区域内遍布各种拒马桩,绊马索,鹿角,铁叉车,在地上打入数百木桩,每枚木桩上钉一木质人偶头颅。那些唐兵要穿越这个区域内的所有障碍,斩首十纪而出,斩首二十者重赏,不到十者重罚。那些大唐新兵纵马如飞,此起彼伏,宛若进行杂技表演,在这个演武场中腾挪跳跃,高呼鏖战,数不清的木偶人头被一刀斩落,又被人俯身捡起,悬于马上,如斯操练数个时辰,竟然无人落马,令人叹为观止。
最后一个区域内杀气最浓。数百老兵手持沾满石灰粉的枣木棍,枣木刀守卫一座竹木搭建的营垒,数百新兵分持刀棍,从东南西北四路杀入,力求攻入营内,斩断帅旗。那帅旗高悬于空中,上书斗大一个姜字。那数百新兵豁出性命,大声鼓噪,从四面八方冲杀上来,和那些面带傲色的老兵混战在一处,一个时辰下来,新兵换了一拨又一拨,始终攻不下老兵们据守的营盘,双方你来我往,上演了无数精彩之极的骑兵攻防,令人目眩神迷,如在梦中。新兵们虽然在杀气和经验上不如老兵,但是心思灵活,战术巧妙,朝气蓬勃,斗志极高。而那些老兵们显然是从数百场修罗杀阵中返回的无双勇士,面对新兵们的各种奇招妙手,毫无惧色,从容应付,大是挥洒如意。
「这就是大哥带出来的兵?果然厉害!大哥终于可以一展所长了。」彭无望无比激动地环顾着整个操练场,兴奋地说,「四弟,到现在我还以为自己是在梦中一样。」
彭无惧勉强抑制住浑身一阵又一阵无法控制的寒颤,应和着彭无望的话语:「是,是。大哥终于如愿以偿地当上了武状元,我也深感自豪。」
「你看那些新兵,虽然没上过沙场,但是控马的技术就算是突厥人也要竖起大指,赞一句好。」彭无望兀自沉浸在喜悦之中,「还有那杀气,简直是天生的,已经可以勉强和那些老兵一较长短了。」
彭无惧忽然问道:「三哥,大哥似乎已经记不得我们了吧?」
彭无望眉头一皱,道:「当然不是,我们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怎么会记不起来。大哥一定会认我们的。」
彭无惧看了看周围的老兵,道:「大哥要是想要认我们,为什么要把我们绑在这杆帅旗底下?」
「大哥这么做,当然有他的道理。」彭无望满不在乎地说。这时候,一彪新兵人马在一个魁梧大汉的率领下,奋力冲开老兵的封锁,来到了帅旗面前,咆哮的战马溅起数丈高的尘土,将彭家两兄弟弄得灰头土脸,而离他们最近的一匹战马的前蹄只差数尺,就会踢在彭无望的身上。这时候,老兵的增援人马飞快赶到,将那些新兵挡了回去。
彭无望看在眼里,一阵兴奋,扯开嗓子对那个魁梧大汉喊道:「好样的,下次再加把劲儿。」杀场上的呐喊声忽然静寂了片刻,所有人都转过脸来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已经绑了他们几个时辰,吓得差不多了,放他们走吧。」姜忘对刚从操练场上回来的刘偏将道。
那刘偏将一脸古怪的神情,对姜忘道:「姜将军,那两个小伙子胆子都不小。年纪小的虽然害怕,但是仍然咬牙坚持,没太大失态。而那个年长的简直是熊心豹子胆,高头大马眼看就要踩在身上,竟然一点都不害怕。」
「噢?」姜忘沉思着点点头,「这一次来认亲的和以往的不太一样啊。」
自从泰山天烛峰获救而回,姜忘就没有了以前近三十年的记忆,在他的脑海里只有救他的姜重威。于是,他改名姜忘,认了姜重威这个义父,开始了新的生活。凭着姜重威恒州刺史的身份,他报名参加了武状元的科考,一路斩将夺魁,成为了大唐武状元,一时之间传为佳话。无数名门望族的首脑都希望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以求攀龙附凤,自抬身价。而自从他失忆的事情被传了出去,更有无数不知廉耻的下流之辈冒充他的家人前来认亲,曾经将恒州城搞得乌烟瘴气。姜忘一怒之下,下了一道铁令,凡是前来认亲者,都必须被绑在操练场的帅旗之下考验胆量,如果合格才可以进一步核对细节。
这么多日子以来,姜忘早就对恢复记忆失去了信心,只求将这些认亲的人尽早赶走,所以这一回彭无望和彭无惧在操练场上又被绑多了数个时辰,直到日暮西山,才被姜忘派人松绑带进了行军帐中。
「你们起来说话吧。」看着彭氏兄弟跪在眼前的样子,姜忘心中忽然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温暖,早已经惯了沙场岁月的他,对这种感觉很不适应。他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震,沉声道。
彭无望和彭无惧双双站起身,用热切的目光注视着眼前已经相貌大变的大哥。「你们说我是你们的大哥?」姜忘浅浅地饮了一口茶水,淡淡问道。
「是的。」彭无望迫不及待地说,「你的名字叫彭无忌,你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叔父名彭地,母亲是彭李氏。」他又一指身旁的彭无惧:「他是你的幺弟彭无惧。我是你的堂弟彭无望。你还有一个二弟彭无心,但是数年前被奸人害死。」他没说一句话,彭无惧就用力地点点头,双目急切地扫视着大哥的面孔,想要找出能够让大哥恢复记忆的方法。
姜忘用力地思索着「彭地,彭李氏,彭无惧,彭无望,彭无心」这些名字,脑子里模模糊糊有一些熟悉的身影不断闪现,但是又飞快地黯淡了下来。他感到心脏一阵热切的跳动,喉咙有些发涩。
「你们有什么证据么?」姜忘颇含期待地问道。
「有有!」彭无望一拍彭无惧道,「你不是一直收着大哥排兵布阵的文稿么?」
原来彭无忌遇难之前,曾经写下过很多排兵布阵,军法操练的心得,汇集成八卷兵书。自从他落崖之后,彭无惧一直将他的文稿珍藏身边,表示他对大哥的怀念。
彭无惧听到此处,也是大喜过望,连忙将文稿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递给姜忘,道:「大哥,这是你以前在家中写成的八卷兵书,你一看字体,就该知道。」
姜忘接过那八卷兵书,仔细看了看,发现那上面的字迹果然和现在自己的字迹有类似之处,他笑了笑说:「字迹是对的。但是自从我得到武状元以来,我的兵书文稿曾经四外流传,如果说有人能够模仿我的笔迹,也并非不可能。」
彭无望急道:「大哥,你是彭门的子弟,彭门的刀法世代相传,那是不会有错的。我舞几套刀法给你看看,你一定记得。」
姜忘一摆手,道:「我的刀法已经广为流传,有人会耍,并不稀奇,除非我现在到彭门走访一趟,看看彭门的刀法是否代代相传都是如此才能确定。但是,我现在身担要职,不可能走开。」
彭无望和彭无惧互望一眼,同声道:「那现在怎么办?」
姜忘看着他们,心中一阵亲切,忍不住笑道:「不要着急,等这里的事情忙完了,我向义父告个假,同你们一起赶赴彭门,查对一番,也就是了。」
彭无望和彭无惧的脸上同时冒出喜色,彭无惧道:「大哥,你要是回彭门,爹爹一定非常高兴。他老人家的痴呆病也一定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