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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彭无望已经幡然醒转。那是一种非常舒适而安详的感觉,仿佛一个长年劳作的农夫终于在初冬的农闲时分里睡足了整晚方才醒来。彭无望只感到浑身上下**舒畅,犹如泡在一盆温暖的澡水之中。紧接着,他感到了从身上几十处伤口传来的麻痒酸楚的感觉。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那是伤口开始愈合结疤的迹象。「这次伤口好得比以前快了不少,不错,看来这些也是锻炼出来的,多受几次伤,自然越好越快。」彭无望快意地想着。
他从床上坐起身,伸展了以下四肢,活动了一下腰腹,没有觉得任何不妥。接着,他暗运气功,真气在体内流畅而熟练地运行了三十六周天,刚开始的时候,奇经八脉都有些淤塞,但是经过运劲化解,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已经开始通透顺畅,真气运行再没有半丝挂碍。全身心感受着自己熟悉而亲切的清纯真气在体内激荡澎湃的阵阵脉动,彭无望的心中升起一股欣慰而温暖的感受。「人活于世,确实难能可贵,难怪世人多贪生怕死,这也不能怪他们啊。」彭无望从床上猛地跳了下来,伸了个懒腰,立刻感到肚子中一阵激烈的鸣响。
「嘿。我彭无望身上,最娇贵的就是这副肚肠,又饿了。」彭无望自嘲地一拍肚子,「好,好兄弟,咱们找吃的去。」
贾扁鹊在红思雪的身边缓缓坐下,用手熟练地按揉着自己的脖颈,缓解刚才运功时产生的疲劳。红思雪诚恳地说:「贾姑娘,这次真是辛苦妳了。」
「红姑娘客气!」贾扁鹊安然道,「我们行医为了治病救人,一点辛苦,又算得了什么。只希望这次不是白忙一场。」
这时,郑绝尘已经和几个下人带来了一个小小的茶案,还有几个白瓷茶壶盛放的茶水。他命人将茶案放在台阶之上,然后指挥几个下人为红思雪和贾扁鹊摆设茶具。
「郑兄,何必如此铺张,给个茶碗就好。」红思雪有些诧异地问道。
郑绝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因为妳也要喝,所以我当然要做到最好。这里是从江都清宾楼带来的茶具和蜀岗特产蜀岗飞茶,味道轻灵通透,乃为茶中极品,思雪不妨试试。」
红思雪苦笑了一下,看了看贾扁鹊。
贾扁鹊的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大有深意地看了看红思雪,道:「红姑娘,不如承了郑兄的心意。彭兄弟就算要醒来,也要到了五更之后,长夜漫漫,若无此茶,恐难安度。」
郑绝尘向贾扁鹊投来感激地一瞥。
红思雪看了看郑绝尘,微微谓叹了一声,端起一杯仍然冒着热气的清茶,品了一口,点了点头,道:「果然是好茶。」
郑绝尘的脸上一阵喜悦,接着看了看目含笑意的贾扁鹊,俊脸上微微一红,转过头去一迭声地让那些下人快些把茶具摆好。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拿走了一只茶壶,接着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我也尝尝。」众人都怔住了,一齐向这个人看去。只见此人将茶壶高高举起,一股淡褐色的茶水直直地钻进了他的喉咙。
「好茶!又解渴,又解乏。」此人大笑道,「不知道有没有酒菜,医医我的肚肠。」
月洒清辉,徐徐照在此人脸上,却不是众人正在牵肠挂肚的彭无望又是谁?
贾扁鹊的眼前一阵上下乱窜的金星闪过,接着一阵发黑,好一阵子满天金星才缓缓退却,彭无望的那张大脸又一次出现在她面前。然后,她的眼前再次出现一片白花花的闪光星斗,最后她听到自己用平生最可怕的声音尖叫了起来。
红思雪一下子站起身,抬手紧紧捂住了嘴,因为她的动作太过迅猛,茶案被她一掌打翻,那些清宾楼的名贵茶具四散跌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发出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声。
「思雪,妳们怎么了?」彭无望奇怪地问。
这时,他才看到铁青脸色,痴痴望着满地茶具碎片的郑绝尘。他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个潇洒倜傥的郑公子似乎正在拼命压抑着要对他照脸猛轰一拳的冲动。
「贾姑娘还好么?」看着红思雪从贾扁鹊的房间里走出来,彭无望迫不及待地问。他刚刚才知道自己已经昏迷了五天五夜,如果不是方梦菁请来正在附近行医的贾扁鹊,恐怕早就见了阎罗王了,所以对贾扁鹊十分感激,非常关心她的安危。
「大哥,你也太莽撞了。」红思雪虽然一口责怪的语气,但是脸上却有着轻松而又愉快的微笑,因为她最关心的人儿已经离开了鬼门关,回到了自己身边。
「我莽撞,这?」彭无望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醒了应该叫我们一声,怎么自己就走出门来了?」红思雪忍着笑说,「贾姑娘说你是个妖怪,普通人受了这么重的伤即使能醒过来,也至少熬到五更之后,而且醒过来后没有七八天,也下不了床。你倒好,一醒过来就和没事人一样,不但走了出来,还和我们抢茶水。人家姑娘毕竟不到二十,见到这么离谱的事儿,可不要吓一跳。」
「我怎么知道这许多曲折。」彭无望苦笑了一声,「我受伤昏迷之后,浑浑噩噩,人事不知,直到方才才醒过来。还以为只是昏了一会儿,没想到竟是五天五夜。」
他叹了口气,看了看贾扁鹊房间紧闭的大门,小声说:「思雪,你可不知。刚才贾姑娘那声叫唤可把我吓坏了。真够厉害!比我的狮子吼都不逊色。」
「大哥,人家够惨了,被你吓得差点昏了过去,你还取笑她。」红思雪责备地轻轻打了他一下。
「我的错。」彭无望尴尬地挠了挠头,「你替我多多赔罪。她醒了之后,赶紧告诉我,我要亲自道谢。」
说完,他关切地问:「我刚刚醒转,很多人都没看见,我师兄和左大哥可好?」
红思雪用力点了点头,道:「那天爹爹和左大哥被撞昏了过去,但是第二天已经醒转,一切都好。」
彭无望长长舒了口气,笑道:「我那天看到青凤堂主呼啸而去,已经知道没事了,不过还是十分担心,如今听妳一说,这才安心。」
红思雪微微一笑,道:「你还没问菁姐。」
彭无望笑道:「我师兄和左大哥那天昏了过去,我才问起。方姑娘一直清醒如常,想来无甚大碍。否则也不能奔波百里去为我寻那个贾仙子。」
红思雪道:「看你说的,菁姐为了你的伤势马不停蹄来回奔波了五天,今天午后突然昏倒,一直睡到现在还未醒转。你竟然连一句问候都没有。」
彭无望点了点头,道:「她应该是积乏难解,睡一觉便好了。她真得很可怜,父母双亡,一个人苦苦支撑着绞凤同盟对抗青凤堂,如今一败涂地,还要为我奔波疗伤,难怪她辛苦。」
「什么一败涂地?」红思雪不解地问。
「思雪,难道不是么?如今仁义堂内高手被青凤堂主屠尽,绞凤同盟已经名存实亡。幸好我大哥二哥他们恰好不在,武林七公子一个没有损失,否则,嘿,这笔账可有的算了。」彭无望感叹地说。
「噢,对了!」红思雪恍然大悟,「你还不知道吧。就在青凤堂主绞杀仁义堂的那天,武林七公子已经启程去了青凤堂总舵君山岛。在你昏迷的这五天里,青凤堂除青凤堂主和几个分舵的余孽之外的所有成员三百多人已经全部被武林七公子为首的白道英豪绞灭。」
「是吗?」彭无望大喜过望,急切地问,「我大哥二哥可好?」
「他们无恙!」红思雪笑道。
「太好了!」彭无望欢喜地在屋内来回走动,突然想起,问道,「对了,方姑娘既然要发动绞杀青凤堂的行动,为什么不通知我呢?她该知道我和青凤堂的过节。」
「这?」红思雪一时之间也不很明白。
「啊!」彭无望一拍手,道,「我明白了。她算出来青凤堂主一定会来偷袭仁义堂,所以特意让我们二人协助洛庄主共抗青凤堂主。」
「不会吧?」红思雪失声道。
「这都是我不好!」彭无望自责地说,「如果那一天我早一些回到仁义堂,能够和洛庄主还有妳联手抗敌,洛庄主和这百余名庄丁就不会枉死。」想起仁义堂内四分五裂,肢体不全的满地死尸,彭无望一阵心痛。
「大哥,不会的,菁姐决不会做出这种让你自陷死地的决定。」红思雪大声道,「她心里......」
「什么自陷死地,我好歹也能和青凤堂主拼上几招。」彭无望道,「再加上洛庄主,应该没问题。对了,洛庄主战死之后,停尸何处,我要去拜拜他。」
红思雪神色一黯,道:「洛庄主和青凤堂主血战百余招,受不住内力的激荡,整个人爆成满天血雨,身子已经不在了,停尸房内,只剩下他随身佩戴的一把荡邪剑。」
彭无望仰天长叹一声,道:「洛家果然代代英雄,名不虚传。我去去就回。」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这个大哥。」红思雪轻轻一跺脚,苦笑一声。
「真的?彭公子醒了?」仍然身在簪花楼的连锋听到匆匆赶来喝闷酒的郑绝尘带来的消息,大吃一惊。
「什么公子?」郑绝尘闷头倒酒,一脸不忿,「简直是个怪物。刚才所有的大夫包括名震天下的医仙子都判断他至少要到八九天后才能下床,谁知道还不到四更他就活蹦乱跳地跑了出来。还,嘿,还害我损失了一整套清宾楼的茶具。医仙子当场被吓得差点昏过去,幸好被思雪扶住,掺回房休息。接下来他就一直呆在思雪房里面嘀嘀咕咕个没完。」
「果然是个奇人。」连锋抚掌笑道。
「哼,思雪现在眼里只有他一人,根本没有我的半个影子。唉。」郑绝尘仰头痛饮了一杯第一泉。
「郑兄,咱们刚刚还互相勉励,如今未到几个时辰,你怎么就如此颓丧。」连锋微微苦笑。
「我不是颓丧,也决不会放弃。我只是心中烦闷,到这里来找你散心。」郑绝尘也是一脸的苦笑,「我若能忘了思雪,倒也罢了。可惜天生我郑绝尘便是如此执拗之人,心中所爱,决不会轻易让与他人。」
「好!」连锋满满斟了一杯酒,道,「郑兄,便以此杯敬你。」
这时,天下第一名妓琴仙子苏婉摇曳生姿地来到连,郑二人面前,轻盈地从桌上拿起一杯酒,举到连锋面前,微微一笑,道:「连公子,也让婉儿敬你一杯。」郑绝尘和连锋一看到她立刻双双站起,举起酒杯。
连锋笑道:「婉儿为何今日有此雅兴和我辈共饮?」
苏婉微微一笑,先向郑绝尘恭恭敬敬地一个万福为礼,然后面色一黯,道:「因为今日是我最后一天在簪花楼渡夜。过了今日,我就要到青州去了。」
「青州?」连锋和郑绝尘一齐惊道。
「苏仙子,妳离开簪花楼?」郑绝尘奇道。
「婉儿,妳去青州作甚?」连锋也问道。
苏婉黯然道:「因为家翁刚刚过身,按照礼法,我也要回到家中守孝三年。而且,我也不想再在这烟花柳巷中继续呆下去,想要归隐。」
「奇了!」连锋惊道,「妳不是常常怨恨妳那贪财好利的爹爹么?而且,妳也认为这江南名院之中别有洞天,乃是世间女子唯一可以以自由身享受生活之地,是什么人让妳一朝改变?」一旁的郑绝尘也露出好奇的神情。
「家翁当年虽有过失。但是已经以死来补偿,我还能对他有何埋怨。」苏婉眼中透出一丝苦涩,「而我遇上他的一位子侄辈,被他一曲催战鼓点破迷津,悟到了世间真正美妙的乐曲应从何而来,所以决定到青州彭门一行,看一看能够孕育出这位惊世鼓手的地方,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青州彭门?」郑绝尘一听到这四个字,眉头立刻拧到了一起。
「摧战鼓?」连锋唯有对这三个字产生了兴趣,「不知道是什么鼓乐,竟然令天下闻名的琴仙子如此动容。」
苏婉的脸上露出一丝感动缅怀的神色:「此鼓乐惊天地而泣日月,风云为之变色,山川为之动容,刚正而激越,简洁而震人心魄,如怒如诉,烈如燎原之火,猛如万马齐催,惊如天雷击地。鼓声如歌,直指人心,令簪花楼上一群醉生梦死的奢靡之士失魂落魄,也令我顿悟到了乐中真谛。」
「苏姑娘!」郑绝尘听到这里再也按耐不住,插嘴道,「妳说的青州彭门该不会是彭门镖局吧?」
苏婉看了郑绝尘一眼,道:「郑公子,婉儿如今已经回返本姓,请叫我司徒婉儿。我父亲名玮是司徒伯仁。想来应该是彭门镖局的人。不过那位彭公子所言不多,我还需要进一步寻访。」
「彭公子?」连锋和郑绝尘齐声惊道。接着互望了一眼,暗想:「不会那么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