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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凉的风吹呀吹,贴着地面怎么也刮不完,吹得刺骨的寒。
堂前一盏盏黄土色的壁灯烧着碗里油飘出迷人的异香,勾地众人无不抬起脑袋,耸起鼻子用力抽啊抽啊,而鼻子又好像刻意跟你作对,不去想时异香浓郁,偏偏你努力去嗅却什么也闻不到。
在狭窄的乡村小路上,沿着墨绿色的青石河畔,一条长长的队伍前不见首后不见尾。
那些排队的人形形色色。
商贾乡绅有,农夫饿殍有,教书先生有,仁心医者有,青楼女子有,刀疤恶人有,屠夫酒鬼莘莘学子也有,上至七老八十下至肚中胎儿,但凡世上人生,皆出现在排队的长龙中。
王子默跟在队伍后头,也跟着抬起脑袋看向油灯。
这香味,很熟悉。
王子默努力回想,好像是跟教母身上的香味差不多。
大概有婴儿手指那么粗的灯芯漂浮在碗里,而那碗面上雕刻着一只只狰狞可怖的恶鬼,瞪着猩红的眼睛,张着血盆大口,乌黑的脸上长满斑纹,根根凸起延伸到耳朵后。你看它们时,它们也在看你,好像碗面上真的是恶鬼,伸着血红的舌头舔着灯芯上滴下来的灯油。
这!
哪里是什么灯芯,分明就是小孩的手指头!
再看下一个,油灯里燃烧的赫然是半截小肠子。而下一个竟然是一个乌黑的脑袋伸出鲜红的舌头,簇簇土黄色的火鸦在舌尖燃烧,“噼噼啪啪”像是锅底燃烧的木棒,映得那颗头颅忽明忽暗。
“呃,哈哈哈……”
油灯上,那颗头颅忽然双眼瞟过来,吓得王子默差点墩在地上,也因此耽误了前进的脚步,被后边的人推推搡搡,极不耐烦地赶来赶去。
王子默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那人脸色黑青,一道明显的勒痕差点儿把脖子扯断,肥厚的舌头抵在嘴巴里,跟吊死鬼一模一样。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再往后有一扇光门,阴冷的风就是从门外刮进来。王子默忽然想了起来,那扇门他曾经去过,当初在骆驼峰跟韩家人打架,差点儿被揍死。
那个时候他就站在一条满是尸骨的河里,被阴风吹得瑟瑟发抖,而韩家三个死去的兄妹就堵在那扇光门前面,死活不让王子默进去躲避阴风的刮骨。
难道,这里就是光门的后面?
阴曹地府?
我死了吗?
王子默低头看了看毫发无损的身子,又抬起手看了看,白皙修长,看不出半点儿死人的样子。他随手捏了捏自己的脸蛋,还有痛感,不是做梦!
那前面就是孟婆桥了,喝了孟婆汤就完全了却了今生的牵挂。
不,我还没活够,我不能死!
王子默转身撒丫子就往回跑,却不管怎么跑都跑不动,仿佛这条队伍被一根绳子绑在一起,而他们就像串成一条线的蚂蚱,被牵着一点点儿往前走。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王子默又冷又饿,踮起脚往前看,几十个人前面赫然坐着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判官,带着乌纱帽,拿着判官笔在阴册上打着差。判官身后站着黑白无常,又长又细的脸惨白的跟窗户纸一样,血红的唇又像是肚皮上划开的口子,一条舌头直接垂到胸脯上。
而在判官身后的草堂里,一名佝偻着身躯的老妪不断从草堂里端出一碗碗冒着热气的香汤,皴裂的手指插进碗里,哆哆嗦嗦,仿佛碗里的汤会随时会洒出来似的。
异香,也是这种异香,跟教母身上的香味一样。王子默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肚子里越发痉挛起来。
“下一个,鲁子默!”判官抬起朱砂笔。
“鲁子默!”黑白无常瞪了王子默一眼。
“鲁子默!鲁子默来了吗?”
堂前红衣判官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黑白无常,提起毛笔在鲁子默名字上又画了个红圈,“你们两个再跑一趟,把这个鲁子默给我抓回来。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再有下次拔了你俩的舌头!”
“是!”
黑白无常急忙点头称是,路过王子默身边时,白无常突然停下来,犀利的眼神盯着王子默,用尖细撕裂的嗓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
比阴风还要冷的气息将王子默锁定,他缩着脖子瑟瑟发抖,惶恐的眼神低垂下去不敢直视黑白无常凌厉的目光。
这感觉,比直面神霄雷公还要恐怖。
那神霄雷公虽然是残魄,天神威压却一点儿也不少。而黑白无常给他带来的感觉仿佛站在万丈高山的脚下,只需从山顶上丢下来一块儿巴掌大的石子,就能砸的他魂飞魄散。
黑白无常尚且如此,他们惧怕的那位判官……
忽然间王子默想起来,黛小沫说过他在阴册上的名字是鲁子默,能在关键时候派上用场。
“叫什么?快说!”
黑无常也看出来王子默有问题,这小子支支吾吾,闪烁其词,眼神不安,很明显他在害怕。倘若心里没有鬼,又怎么会害怕呢?
“我叫……我叫王子默!”
“王子默?”白无常围着王子默转了两圈,“鲁子默,王子默?嘿嘿……我看就是你了!”
黑无常捏着折子,歪着脑袋看向后方,“姓王姓鲁,便知!不过话说回来,这几天鲁家死的人可真不少啊!你,过来,认识他吗?”
言罢,黑无常随手抓过一个畏畏缩缩的少年,瘦的皮包着骨头的手指皙白而又修长,掐在那少年的脖子上,长长的指甲几乎陷进皮肉里。他抬起另一只手,被染成青黑色的指甲足有三寸长,尖端向内打着卷,瘦骨嶙峋,像鹰爪一样指着王子默眉心问道:“他是不是你们鲁家的人?”
“回,回无常老爷的话,不认识!”那人摇着头。
鲁家在京州是世家,拥有一郡之地,内皆鲁姓。自从鲁家被汉王定义为叛国后,世家鲁姓纷纷迁往东曲,自立鲁国,但中原那片土地仍然保留着原来的名字,兆鲁郡。
他不是认识王子默,正常的很!
但白无常却不这么认为,王子默本来就有问题,他先入为主,自然以为王子默在骗他。青黑的指甲闪烁着寒芒,妖异的红色一波一波传到指甲尖端,眼看就要点在王子默眉心。
“怎么了?你们两个还不快去,在这浪费什么时间!”
那抹妖异的红色稍纵即逝,王子默浑身无比阴寒,苍白的嘴唇上结了一层冰霜。这层冰霜瞬间从头顶蔓延到全身,他忽然觉得胸口“突突”跳起来,那是自从进入这片昏暗的地域以来从未有过的心跳。仿佛白无常的指甲点下来,比喝了那晚孟婆汤还让人惧怕。
幸亏红衣判官及时制止,王子默如获大赦,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脊柱再也支撑不住上身的重量,整个后背从腰部驮下去,豆大的冷汗呼呼冒出来,前胸贴着后背,仿佛把胸膛里的空气全部榨干。
“启禀陆判官,卑职觉得此人有问题,怀疑他就是那个鲁子默,所以想要搜魂,看看他的生前履事。”
白无常不敢欺骗陆判官,隧将原委说出,由陆判官定夺。
“搜魂太麻烦,本官早些年与鲁家有旧识,曾经研究过鲁家的血脉,很是特殊,待本官一看便知。”
陆判官抬起胳膊抖了抖,一双青筋隆结的手从红色袖袍中伸出来,左手搭在王子默手腕上,右手搭在那名鲁姓人的手腕上,闭着眼睛仔细分辨。刀眉微微扬起,陆判官削平的脸上充满力量,他想右侧过脸,厚重的耳垂儿顿时映入王子默眼帘。
须臾,陆判官睁开眼,盯着王子默面带疑色。“是鲁家血脉,又不像是鲁家的血脉……”
向来沉稳的陆判官撞到了大难题,大手挠着耳朵根子百思不得其解,
“只有一半血脉,另一半竟然比鲁家的还要强大,本官从未见过这种血脉,不是九黎血脉,难道是昆虚?或许崔判官对这血脉比较熟悉!”
“也不对,鲁家血脉传承独特,必然不会与其他血脉并存,但凡有这种族人降生,要么少口(夭折),要么命运坎坷多羁死于非命。”
陆判官仰起头看看像高空中挂着的那轮血月,突然盯着王子默厉声问道:“你母亲姓鲁?”
陆判官从王子默身上取下一滴阴血,随后双手结印,将阴血托起,一幕幕三合庄的景象跟放电影似的倒播回去,直到王子默出生的那一刻方才停止。
“你跟随母姓,父亲是凡人,却不似凡人。不,是凡人,只不过他是一个被废去修为的废人!”陆判官说着王子默不知道真相,“王子默,王子默,你叫王默!王子默!”
陆判官顿时气笑了,咧开大嘴仰起头哈哈大笑,笑的快要岔了气才抚着胸口直起腰来,“这个彭踬,大字不识一枚,竟然把王写成了鲁,果真是羞了中尸神的名声!”
“就是你了!”陆判官大手一挥,“王子默,你阴德败坏,自有业力定夺。”
却见陆判官身后顿时开启一门,门内哀鸿遍野,血光冲天。四层血湖地狱、九层九幽地狱、十八层泰山地狱、二十四层酆都地狱、三十六层女青地狱,逐一显现,最终定在酆都二十四层地狱门前。
酆都地狱二十四层,站在门外王子默就感觉到其内的血腥严刑,他看到镁汤煮人,刀山铜柱,更有鬼差拉着铁梨在耕一条拉的很长很长的舌头,铁齿挫身,毒蛇食身,铁轮滚石,炉炭熔铜,一个个地狱之门开开合合,最终停在了寒冰地狱门前。
“竟然是寒冰地狱,你生前到底造了多大的孽!”陆判官摇头叹气。
这寒冰地狱虽然不是最恐怖的,却是二十四地狱中最消磨意志的,那种冰原上的恐怖不比镁汤铜柱轻多少。
“去吧,王子默。当你从寒冰地狱中找到生门,再回这里领一碗孟婆汤,忘掉前生,再入轮回,重新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