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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钱瞳深如海,庭外透进来的斑驳碎影斜斜的覆在他脸上,半掩不掩的有些模糊,知他心中有话,故拿闲话做引子。傅骊骆轻啜了口香茶,笑着道:“劳父亲挂怀,兮儿只是偶感风寒,时下已大好了。父亲若有什么话不妨就直说吧!”与其弯弯绕绕的说些有的没的,她倒喜欢开门见山的聊。
忍着不让嘴角抽搐,犹豫了几下,古钱方搓着大掌,面色微讪道:“今儿在朝堂上听圣上无意中提到赐你一道圣旨之事,为父颇为震惊,不知那圣旨是因何事?”
圣上在大殿上说了,下旨给他家女儿是因她防疫治疫的功劳,但具体圣旨中的内容古钱一概不知,在回府的路上,他便是思索了一路也没想出来其中内容,这古钱又最是固执,凡事他都想弄个明白,这不,一回府古钱连膳都来不及用,也顾不上梳洗一番,只遣了人去寻了她来。
傅骊骆陡然抬头,搁了茶碗,浅笑道:“原来父亲这般匆忙招我过来是为了那起子事儿,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圣上念我想出了个治疫的法子,遂答应赏赐我一二,我思来想去倒也没有别的所求,想着坊间对女儿的婚事颇感兴趣,不如就地向圣上要了道赐婚的圣旨。”
她面色沉稳,语调平淡非常,倒不像旁的闺阁女子谈起婚事来便做扭捏羞怯模样,仅是一个举手投足她都端的是落落大方,像话家常一般,随口就把圣旨赐婚一事给抛了出来。
古钱闻之不觉张大了嘴,对上少女清澈澄明的目光,他沉默了片刻,遂疾言厉色的沉声道:“兮儿,你当真是荒唐至极!闺阁女子哪有亲自讨婚的!纵是圣上高看了你一眼,你也不能当场向他讨要圣旨,开天辟地以来,从未听闻过哪个闺阁女子会主动请婚的,有道是儿女婚事,禀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如此荒唐举措若是被传扬了出去,指不定众人要怎么闲言碎语,兮儿,你一向稳妥,如今怎么就蒙了心呢?”说罢,古钱扬手一掌拍在香案上,重重的咚咚声把立在一旁奉茶的李嬷嬷等众仆妇惊了一跳。
拿手去戳镇痛的额角,古钱觉得心中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小小女孩家的,怎的就行事这般大胆莽撞!
说来也是奇了,自打这小女子上年坠湖后醒来就仿若大变了个人,不论是脾气秉性还是行事待人方面,都跟之前好不一样,她是自己的嫡长女,又是爱妻所出,古钱平日也偏疼了她好许,故纵的她跋扈任性了些。
原以为她会一直任性无为下去,不想她又日渐进益乖顺了起来,先是在采斗盛会中拔了头筹惹的声名在外,后又凭着一己之力,力压整个太医院进献了凑效的防疫治疫之法,更是博得了天子的盛赞,古钱本还暗暗自豪得意,谁承想她竟如此胆大,竟当着那天子的面讨要赐婚的圣旨,这哪是闺中女子所为?
说出去,没的惊世骇俗!
细细思忖,古钱觉得整个人都恹恹的。
看古钱乌青的脸面,傅骊骆笑着去捋蜜合色海棠纹如意的袖口褶皱,清着眼波润声:“兮儿倒觉得此举没什么不妥,我和窦大将军一个未嫁一个未娶,请婚又有何不可?再者,开天辟地以来,出的奇事也甚是不少,有哪里就多出来兮儿这一出。俗语说‘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端端正正的做人行事,他们要讲什么不入流的传言便讲去好了,反正我亦堵不住悠悠众口,又何必扰自己清幽!北奕民风开化,真要论起来,我此举也算不得有伤大雅,总归真要议起儿女亲事来,也要经了双方长辈下媒保亲才是。父亲莫要往狭隘的去忖。”
她此话说的诚恳熨帖,古钱听着紧绷的面皮也略微有了舒然。心想着那圣旨赐也赐了,她收也收了,再之自己也欠了那窦骁扬好大一份人情,既然他们两情相悦,自己做长辈的也不能一味冷面苛责,况且现下杂事颇多,便是一场皇后殡葬仪仗也搅翻了半个京都,谁人又有那个闲心来嗑他家的牙!
半盏茶后,厅内的气氛一度好了起来。
一旁李嬷嬷引两名仆妇上来续了茶,又搬过鸢尾翘几,把各色新采买的小点心用水纹瓷碟盛好摆上来,古钱心下气消了,现下倒有了些饿意,从碟中捡了块酥黄绵软的枣泥糕放进嘴里,他又咧眉道:“这个月初八你祖母和你婶娘要过府来,你看着吩咐下去,收拾收拾下院子,要添些什么尽管拿主意就是,估摸着近日为父要时时入宫,这眼下的事情真真是多如牛毛。”
话毕,古钱又叹息了一声。
敛着心思,傅骊骆笑着去应:“老夫人和婶娘来,一应按原先的宅院住下便是,回头我让婆子丫鬟把那累积的灰尘清扫了,想来那屋里的陈设摆件还跟簇新的一般,倒不用再费心添置,听闻柏钰哥哥在老家定了姻亲,老夫人和婶娘如今正是忙碌的时候,这眼下怎的有空上京来?”
说起来,那日老夫人携大家伙回乡下老家是带着怨气的,她虽没有挑明着怪罪,但话里话外皆是带着气性,怪傅骊骆为救古心月惹的她宝贝孙子古柏钰被上门来要人的宇文景焱打伤,为此,傅骊骆没少伏低陪小心,就着上次端午佳节,她着人送了好些东西给那梅老夫人,光说那二箱子上好的蜀锦绸缎就价值不菲,便是这样,那老夫人心中的怨气还未消散,只了了差下人带了包庄子上出的干茄丝过来做回礼,傅骊骆想着礼轻情义重,遂好生遣李嬷嬷收下,可谁知摊开包裹来看,在场的人差点吓昏了过去,原来那用绸布包着的菜干不知几时竟生了密密麻麻的小虫子,李嬷嬷看的险些栽倒在地。
带着忿忿然的语气,李嬷嬷事无巨细的说与傅骊骆听。
傅骊骆听闻,心下很是明了。
那老夫人定然还在生自己的气呢!
原道就此摊开手,大家各自过自己的日子,谁知就在这不年不节的时候她又要上府来,竟不知为了何事?
这时,竹帘响动,夹竹桃帘子被撩起一角,着水红色对襟妆花褙子的古云画笑意盈盈的进来,朝默声吃茶的傅骊骆瞅了一眼,方半蹲了身子给古钱行礼。
古钱捋了胡子颔首,摆手示意古云画在傅骊骆下手落座,眯了眯厚重的眼睑,他看向端盏吃茶的傅骊骆:“你柏钰哥哥的婚事定在今年腊月十八,眼下还早着呢!倒是你云画妹妹,几个月前就跟东阳王府议了亲,合着生生被耽误了这么久,也是该办了才是。”
怔了会神,古钱又自顾道:“今儿在北宫门外碰见东阳王,说因他府上事情繁杂误了迎画儿入府,现下皇后娘娘蓦然殡天,估摸着丧仪又要耽搁许久,怕耽误了你妹妹,他来同我商量,是眼下断然解除婚约还是赶在丧仪前迎画儿入府?”
古云画闻言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还未落停,只听到古钱又沉声道:“我想着,皇后娘娘丧仪恐要耽搁半年之久,便一口应下了那东阳王,定下这月二十六让画儿入王府。”
古钱一口气刚平息下去,坐在檀木四角椅上的古云画禁不住的眉眼燥热起来,抬面朝面色寡淡的傅骊骆看一眼,古云画当真是得意极了。
还以为父亲会拒了同东阳王府的亲事,想不到他后头还是同意了。这般看来,父亲心中还是疼爱自己的。抛下长姐和庶妹,单单为自己劳心筹谋,放眼看去,真真是独一份的宠爱。
涂着红色蔻丹的手指轻轻揪着桃花满园的手绢儿,古云画心下高兴的紧!
往日里府中的下人们都在传,自己之所以迟迟没有嫁进那东阳王府,是因她毁了容色被嫌弃了,古云画听的心下怨愤不已,偏又不知如何出口辩驳,平日碰到古心月同自己打嘴斗骂,说到丑陋两字时,自己也只是闷头恸哭,只怪自己命不好毁了容貌,生生把那争强好胜的心给掐去了大半,时下听闻东阳王愿意迎娶她,古云画心里的死灰又复燃了起来,只灼的面上发烫。
看古云画端坐在那一副心生摇曳春心荡漾的模样,傅骊骆笑着道:“如此恭喜云画妹妹了。”
她虽不喜古云画,但如若古云画日后能过的安生,自己也倒是喜闻乐见的。
但东阳王府高门大院,那里头的水保不定比护城河中的水还要深还要浊,古云画若是嫁进去,凭她那点浅薄的眼皮子和心计,想过的安生怕是不容易!
傅骊骆在心里细细的把古钱刚刚一袭话咀嚼了一番,她觉得甚是有意思,那东阳王宇文明雍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古云画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摆件,若是古钱同意,他便把古云画迎进王府搁那就是,若是古钱不同意也没关系,只丢开手,毁了当初议下的亲便是。
波澜不惊的水眸清透晶亮,傅骊骆按下心思端坐在那。
见傅骊骆玉瓷面上端的一派和软,古云画脸带红晕的点头浅笑,眉梢掬着喜色,不觉比先前还得意了好几分。
从古云画身上淡淡移开视线,傅骊骆抿了口茶,随手拨着腕上戴的翡翠金雀嘴串珠镯子,她眼神微动的望向一筹莫展的古钱,不解的道:“既然父亲对云画妹妹的婚事主意已定,为何还这般愁眉不展?可是今儿在朝堂上遇到什么犯难的事儿,倒不如说来让兮儿帮着分析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