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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迈入堂内的金幼孜,和他身后的那个女子,夏元吉有些微意外。
“桐姑娘好些了?”
桐拂脸红了红,“好多了,一来就给夏大人添乱,实在过意不去……”
“哪里的话,”夏元吉打断她,“此处不比京师,姑娘还是要保重身子。”
金幼孜扭头瞧着她,“让她歇着,她也不听,非要跟来看夏大人的治水图。”
夏元吉笑道:“都在这儿,你们随意看,我方才从江堤上下来,先去换身衣衫。”说罢转入内堂。
桐拂早垫着脚,凑近了瞧那墙上挂着的一张张治水图。
“你当真无事了?”金幼孜跟在她后头。
“我能有什么事,不就是做了个噩梦,醒了就好了。”她头都没回,“你倒是说说,这治水图是什么意思,我看不明白。”
金幼孜心中一叹,依她的性子,她心里绝不会一下将那些撇开得干干净净。她眼前这般若无其事,反倒令他担心。
他将她的手牵了,领着她到了堂正中的那张图前,“震泽,也就是太湖,自南宋初,排水只剩吴淞江一路。
长江口泥沙堆积,河曲蔓生,上游围垦,宋末期,吴淞江亦开始淤浅。
到元末,入海一百三十余里,已成平陆,无法泄水,以致水患连连。
太祖时,治水官俱以疏浚吴淞江中下游河道为重,却并无成效……”
“金大人说得不错,”夏元吉已自内堂走出,“此番,叶宗行上奏,放弃疏浚吴淞江,改为疏通范家浜、黄埔、顾浦几条支河,以便太湖、吴淞江和淀泖分流入海。
东北高处的福山塘、百茆塘、联泾,一旦疏浚,将原本汇入吴淞江的昆承湖、阳城湖水,引入长江。
拓宽范家浜,自南广福寺始疏浚,上接大黄埔、达泖湖,减轻吴淞江南部水势。
而吴淞江北岸的顾浦、夏驾浦、吴塘这几条支流的疏浚,将引吴淞江水北入浏河,汇入长江……”
桐拂虽听着半懂不懂,却晓得此间极是不易。如今朝廷征调二十万民夫,供夏元吉治水之用。此番决心,外加期限紧迫,又需安抚民心……夏元吉初上任,就担了这么个差事,却也没见到半分抱怨焦躁。
瞧着他在治水图前匠意于心、挥斥方遒的样子,桐拂不由心生感佩。
那金幼孜与夏元吉又滔滔不绝说了小半日,桐拂觉着闷,寻了个由头,溜出了夏元吉的官庐,循着小径一路往河边去。
昨夜所见,已非毛骨悚然可述之万一……亦真亦假,她只愿是梦境一场。但思前想后,此事却又极可能原本就是这般。
金幼孜曾说,阴兵借阵在史卷上虽寥寥数笔,但确有其事。只是之后,这阴兵何去,并无半分笔墨。
刘休仁,他于苏候庙结拜苏峻为先,后又得苏峻阴兵相助,定非巧合。至于他为何痛下杀手,将三千哑兵一朝俱灭,已不是她可以揣摩……后,宋明帝赐毒酒于他,恐怕亦是厌其所为……
只是想到杨徽临行前渐行渐远的身影,彼时他心中万般不舍千般牵念,她竟毫无察觉……若早知此事,她是断不会容他将那毒丸服下……
一路神思惶惶到了河边,见日头下,千余民夫忙着疏浚劳作开挖河道。她想着方才夏元吉所说,此后这里的浅滩、淤圩,终将化作长河滔滔,直入海中……心襟方略略舒松。
“姐姐可是京师来客?”一声稚嫩在身后响起,桐拂忙转头去瞧,不觉怔住。
不过七八岁的男童,挽着裤脚,身上衣衫沾着泥水,但一双星眸皎皎清灵,像极了彼时北湖长堤上的杨徽……
他见桐拂愣怔,将泥手在衣衫上擦了擦,“我刚去挖了河泥,身上都是,姐姐勿怪。”
桐拂走到他身前,蹲下,“河泥多好玩,可以筑泥屋、搭泥桥、围潭捉鱼虾……我最喜欢玩。”
那小童闻言绽开大大的笑容,“我也是我也是,自小就喜欢在河滩上玩泥巴。如今爹娘被征调来疏浚河道,我也来帮忙。别看我个头小,我能做许多事!”
桐拂心中一暖,“你叫什么?”
“我自小住在吴淞江边,爹娘就叫我阿淞。”
“阿淞,这名字好听。”桐拂忍不住伸手替他擦了擦面颊上的泥水。
“姐姐既是京师来的,可会绘花样?”
“花样?我不太会……”桐拂赧然。
“姐姐随我来。”
阿淞领着她一路往河畔不远的一座小屋走去,那屋子几乎紧临着河堤,屋前有个木板搭起的简陋泊船之处。
他指着岸边插在河里的一根石柱,“这是黎婆婆门前拴船的地方。寻常我们用木桩拴船,木桩易腐,我爹寻了这石条来拴。
黎婆婆眼睛不好,我想在石柱上刻上东西,她摸一摸就知道河水深浅。
寻常都是刻着一道一道,我想给黎婆婆刻一个好看的,姐姐能不能画个样子?”
“这法子不错,只是……”桐拂有些为难,“我不会画……”
“阿淞想要什么样子的?”有人走到近前。
桐拂抬头见是叶宗行,他仍是一身沾着泥水的粗布衣衫,裤脚挽着,面庞晒得微微发红,哪里有半点朝廷官员的样子。
“宗行哥哥!”阿淞欢快地跑上去,“你会画花样?”
叶宗行瞄了桐拂一眼,“我试试。”
说罢,他顺手在一旁捡了个瓦片,在面前的泥地上画起来。不一会儿,那里一个葫芦蝙蝠的画样,精巧灵动浑然雅趣。
桐拂与阿淞肩并肩蹲着,赞不绝口。
“这葫芦,取吉祥之意。蝙蝠,福到。祥瑞的兆头,老人家最喜。”叶宗行道,“若将这花样刻在石柱上,可将这葫芦后镂空,用来拴船绳……”
“好主意!”桐拂再赞,“这石柱既可拴船,又可见水势高低,还有好兆头。”
叶宗行皱了眉,“石柱这名字太过直白,如此妙物,当有个别的叫法……”
桐拂扭头望着河水轻抚那石柱,“水涨溢则忧……”
“水退则欢。”叶宗行接得很快。
“忧欢石!”二人几乎异口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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