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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赛娅提着菜篮转过街角，尖顶上竖立着凯尔特十字的修道院出现在人群熙攘的街道尽头。
望着一袭修身黑袍，黑头巾下露出婉约美貌的年轻修女，街道两旁的商户走贩全露出一幅猥琐下流的笑脸；三五成群在摊位前抢购的平民妇女在弥赛娅走过时，也无意压低声音，肆无忌惮的对她议论纷纷。
弥赛娅知道自己的形象在这个城市的人们心中有多烂。无论她资助了多少穷人，医治了多少病患，收养了多少孤儿，卖.身这个污点都足以抹消掉因她善举而来的一切正面评价——人人都只会在意你的错误——她是男人眼中廉价的妓.女，女人眼中无耻的婊.子，所有人眼中发疯的冤大头，多管闲事、不自量力的宗教狂，仅此而已。
顶着沉重的黑眼圈，她对投来视线的中年妇女报以温柔真挚的微笑，换来的也只是对方一声冷啐和轻蔑的白眼罢了。
擦肩而过。
或指桑骂槐或指名道姓的讽刺谩骂在耳边徘徊不散，曾经蹂躏过她肉.体的男人们的目光落在脸颊皮肤上，犹如无数次SHE进她身体深处的液体一样灼烫。语言暴力无法动摇她脸上的柔和表情，羞耻感也如同圣灵试炼的圣痕，令她获得另类的满足感。
为了救赎世人，我所承受的苦难都有意义。只要如此去想，也只能如此去想，疲惫不堪的身体和伤痕累累的心灵就能一次又一次超越崩溃的极限——又或者说，她的身心早已崩溃，病态的执念成为这具千疮百孔的皮囊支撑下去的唯一驱动力——弥赛娅是不会承认也看不到这一点的。
临近修道院正门，坐在大门对面阴凉处的大胡子治安官和他的手下们面带冷笑的看着弥赛娅从身旁走过。在视线无法企及的修道院后门，弥赛娅知道那里同样处于一小队五人治安官的监视之下。修道院的窗户倒是没人关注，以便于防守为前提条件设计的窗口又高又小，用来改善室内空气流通聊胜于无，但连采光都极为勉强的四方窟窿却是连一名体型瘦小的五岁幼儿都没法钻过去。所以只要守住前后门，修道院里的人就是瓮中之鳖。
“修女，如果你受不了屋里的尸臭味还有那个人渣的话，我们随时愿意为你效劳。或者说，你更愿意跟那个人渣朝夕相伴？”
弥赛娅走上修道院门前的台阶时，大胡子口气嘲讽的喊声从背后传来。隔着厚厚的门板都隐约可以闻到室内的臭味，比弥赛娅更了解艾尔伯特的治安官不可能不清楚修道院内会发生什么，不过，那不也正是他们想看到的吗？二十二名除了弥赛娅没人在乎死活的孤儿堪称他们发泄对教廷不满的最佳牺牲品。
即便北赛利城允许教廷在城内传教，建立修道院，双方协议似乎也表明北赛利投到了教廷势力一方，但这不代表这座城市真的愿意接受圣灵教教义。北赛利王室还有高层权力者必然能从同教廷结盟中获利，但有着本土信仰，或者干脆是无信者的中下阶级至少短时间内没法从高层的权利游戏中看到显而易见的好处，反而市井流言中教廷行事霸道的传说激发了他们对这个外来势力的排斥心理。民众大多短视。如果教廷更重视北赛利城派遣成规模的团队进驻的话，或许还没人敢把这种心理表现出来，但只有一名修女势单力薄，像大胡子治安官这样有点小权却又不够资格从盟约中获利的小官吏自然不介意给教廷人员制造些麻烦，以此来发泄不满，反正看教廷对弥赛娅还有这座修道院也是一幅不冷不热任其自生自灭的态度，只要没有实质性对抗教廷的把柄，他也不怕教廷会报复。
所以在弥赛娅要对艾尔伯特行使庇护权时，大胡子也就顺水推舟，没有说明艾尔伯特的罪状，任由这名喜好“童尸”的人渣被住满孤儿的修道院收留下来。反正他们麻烦一点守住修道院不让艾尔伯特跑了就行了，而教廷一方的弥赛娅则只能咽下不分青红皂白的伪善所带来的苦果。
大胡子的话让站在门口的弥赛娅身子一颤，三天前目睹孤儿们惨死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再次袭来。不过内心的苦痛并没有影响到她脸上平和的表情，仿佛表里是不相干的平行线，她转身向着大胡子等人在胸前划过圆环和十字，然后才推开修道院沉重的木门。
圣女一般包容万物的笑容全程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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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时间仅仅刚过三天，但二十二具尸体开始腐烂的臭味累积在封闭良好的修道院之中，还是让人有种空气中都氤氲着粘稠尸绿的错觉。
关好大门，弥赛娅提着菜篮子向大厅后方的厨房走去。因为不用再负担二十二名孤儿的伙食，所以同样的费用分摊到修道院如今仅剩下的两张嘴里，伙食自然改善不少，至少除了面包外，她还能买点应季蔬菜，甚至还有一小块猪肝用来为艾尔伯特增加营养。毕竟他是一名伤员嘛。
尽管朝夕相伴了两年多的孩子们一夕间全部死去的伤痛还未消散，但弥赛娅已经能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救赎”艾尔伯特这件事上来。
曾经缠着自己“弥赛娅姐姐，弥赛娅姐姐”叫个不停的孩子，每天晚上不听自己讲一个故事就没法入睡的孩子，对自己冷眼相向的孩子，对自己索求无度的孩子……全都抛诸脑后，孤儿们已蒙圣灵召唤，获得解脱，但还活着的人们依然等待弥赛娅去将他们从尘世之苦中拯救出来。
世人皆有罪，世人皆因罪而受苦，身为圣灵仆从的弥赛娅不在乎人的善恶，她只会一视同仁，平等地救赎每一个出现在她眼前的受苦之人。她现在也只能如此强迫自己去坚信如此理念，不然的话，二十二名孤儿的死不就更没有意义了吗？
走进尸臭味更加浓稠的大厅后方走廊，稚嫩的求饶声传入弥赛娅的耳朵。
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幻听幻视的毛病在她身上也不罕见。
是因为自己没能从失去那些孩子的悲痛中走出来，所以才会听到小孩子的声音吗？她停下脚步，低头想着。不过越来越真实的声音打消了她的误会。
声音是从走廊尽头她的房间，哦，现在是艾尔伯特的房间中传出来的。尖细的儿童尖叫听不出究竟是女孩还是没变声的男孩。当然，这也无关紧要。
确认的确有孩子在房间中求救，弥赛娅脸色一变，扔下菜篮，快步跑了过去。
孤儿们确实在三天前都被艾尔伯特杀死了，可是修道院中为什么还又孩子在求救？是艾尔伯特从外面抓进来的吗？不可能，前后门都处在治安官的监视之下，他只要走出修道院大门，庇护权就自动失效，一定会被治安官抓住的。可是为什么……
带着满脑子的疑问，弥赛娅一把推开房门。
双手正掐在一个蓬头垢面的小男孩脖子上的艾尔伯特停下了动作，一脸被人打断兴致的恼怒表情望着门口的弥赛娅。
“你……”
弥赛娅瞪大了灰色眼眸。身体的动作比语言更快，一步上前将被掐得翻白眼的小男孩从艾尔伯特手下夺出，然后快步退回门口，这才说出接下来的话：“……从哪里抓到的这孩子？！”
三天前那些孤儿在她回来时已经死去，所以她没有办法救他们，但这不代表她会对眼前正要发生的惨剧视而不见。
“哎呀，”可能是被弥赛娅推开时撞到了后腰伤口，艾尔伯特咧嘴皱眉地从地上爬起身，“可别冤枉我啊，我亲爱的小修女，这孩子可不是我抓来的。治安官就在门外，我哪敢出门啊。”
“不是你抓来的，这孩子又是从哪来的？”
没在乎已经被艾尔伯特扒光的小男孩身上的污垢，弥赛娅确认了男孩还有呼吸，这才松了口气。看了看地上被撕坏的似乎是男孩衣服的肮脏破布，再结合男孩的模样，弥赛娅对他的身份有了大致猜测。男孩大概是北赛利街头上并不罕见的小乞丐，在被收留之前，死去的那二十二名孤儿都是这种身份，弥赛娅对他们的特征很熟悉。
“真的不是我抓来的呀，是刚才治安官送进来的，嘿嘿。”
艾尔伯特贪婪地望着弥赛娅怀中赤.裸的男孩，一边说着一边步步逼近。
“什么？！不可能，明知道你在这里，他们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尽管因为戒备着艾尔伯特的动作而全神贯注，但弥赛娅还是因为对方的话而一脸震惊。
“什么叫明知道我在这里，这话可有点伤人啊，我的修女。不过看来在那些狗屁的治安官眼中，你比我更惹人厌呢。”
弥赛娅听懂了艾尔伯特话里的意思。治安官应该是想用这个小男孩来激发她与艾尔伯特之间的矛盾，如果她为了救男孩能将艾尔伯特赶出去那样最好，即使时间没来得及，男孩已经死了，这对弥赛娅来说，也是一个很大的打击。非常恶毒的心思，无论如何，她都会从中受到伤害，而对小男孩来说更是一场无妄之灾。
“好了，快把那个小宝贝还给我吧。”猛地扑上前来被弥赛娅躲过，满是残酷意味的笑容不变，艾尔伯特向着往大厅跑去的弥赛娅继续步步紧逼，“与其让他继续在这个冷漠的人世受苦，不如让他在我的疼爱中死去不是更幸福吗？”
尽管死死护着怀中男孩向大厅逃去，但弥赛娅的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艾尔伯特说的没错。小乞丐的人生只会有苦难二字。即使今天他能从艾尔伯特的手中活下来，可是未来指不定哪天，他又会被人像只蝼蚁似的随手碾死。在这个世界中，即使他能顽强地活下来，最终他又能得到什么呢？当他垂垂老矣时回望自己野草一样的一生，除了狂风骤雨留下的满身伤痛疤痕，他又得到了什么呢？在十有八九的苦难之外，那弥足珍贵的一份快乐记忆真的可以让他说这样的一生是值得的吗？活下去也只是在伤害与被伤害，掠夺与被掠夺，背叛与被背叛之间辗转轮回，即使还有神圣职责在身的弥赛娅愿意倾其所有地去一次又一次地拯救他，但是她真的能拯救他吗？人世苦难深重，人生苦涩参半，弥赛娅想要从中救赎的二十二名孤儿的尸臭味还弥漫在鼻腔之中，这样的她真的有资格说继续活下去要比就此死去更加幸福吗？
不。
死了就不会挨冻受饿，不会被欺辱不会被掠夺不会受伤害也不会再受尘世种种烦恼的折磨，对世人来说，死亡才是平等的解脱，死亡才是真正的救赎。曾经只会在彻夜祷告的幻觉中才会偶尔出现的模糊概念，如今在她的脑海中愈发清晰。
弥赛娅对世人抱有真挚的爱意，无论是谁在受苦，都会让她悲伤得难以自持。在圣都学习时，圣典上的语句，导师的教导，还有同为见习生之间的友谊都让她坚信这个世界的美好。可是当她修习结束，成为正式的永愿修女，仅仅离开圣都的范围，所听所见就已完全颠覆了她之前人生坚信的一切。战争抢夺偷窃欺骗强暴奴役诱拐支配贪污压榨杀戮施虐背叛辱骂欺凌……尘世充满罪恶，人人都生活在痛苦之中，而他人的苦难，人性本恶的认知，都令弥赛娅悲痛欲绝。她实在是太过善良，实在是太过天真，实在是太过软弱。她没法承受信仰因为与现实的反差所崩塌之痛，所以她在来到北赛利城修道院后才会发狂一般，毫无原则，毫无底线地行善。她想用自己的行为来证明信仰的正确，可是当近乎是她心灵支柱的二十二名孤儿惨烈死去，治安官将小乞丐送进修道院的恶意终于压垮了她已是布满裂纹的心灵。
她是无力的。
她是错误的。
她没法拯救任何人。
早已了然于心的绝望终于决堤。
执念走向另一个极端——
没法将世人从苦难中拯救出来，那么不再让世人感受到苦难不就好了吗？
死亡是解脱。
死亡一视同仁。
尘归尘，土归土，众生平等。
……
乞丐男孩从窒息的短暂晕厥中苏醒。年轻修女泪流满面，又笑得如圣女般圣洁的扭曲表情映入他的视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仿佛把烂水果味，铁锈味，花香味还有焦糖味混合在一起的异香中，抱着小男孩的弥赛娅爆发出歇斯底里的狂笑。
“圣灵啊，让救赎（死亡）降临在这个悲惨的人世吧！”
瞳孔因为疯狂在灰色的虹膜中涣散开来。精神崩溃的弥赛娅发出近乎催死挣扎一般的祈求。
杂乱的脚步拌在大厅侧门的门框上，本能想要远离艾尔伯特的弥赛娅和她怀中的小男孩一起摔倒在大厅之中。
透过彩色玻璃的阳光将凯尔特十字的阴影投落在跌倒在地的弥赛娅身上。
“上午好呀，修女。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就见面了。”
如同玻璃器皿撞击一样剔透，又宛若砂糖般甜腻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趴在地上的弥赛娅抬起头，看到坐在身旁的前排长椅上，一袭黑衣黑裙的纤细身影正沐浴在阳光之中。
花缎的黑裙下，两条腿优雅的交叠在一起。从蕾丝裙摆下露出的黑色鞋尖与弥赛娅的脸庞近在咫尺。从燕尾蝶一般宽大的镂空花边袖口伸出的双手带着黑色手套，纤长的手指交叉在一起，放松地搭在套着束腰的小腹上。有着鸢尾假花装饰的黑色小帽垂下蕾丝面纱，睥睨的眼神透过黑色蕾丝花纹的阻隔，落在匍匐在脚边的弥赛娅身上。
“虽然你这么快就坏掉了有点扫兴，不过，算了，既然我听到了你的祈求，那就实现你的愿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