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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子微明,年轻人就醒了过来。阳光从窗棂挤进来一条小缝的时候,年轻人就睁开了眼睛。
年轻人随身的大箱子里除了千奇百怪的杀人工具、变装工具、逃逸工具,还放了好多年轻人自用的护肤妆面、更换衣物和考究饰品。虽然出门在外注定不如自己的屋子舒适,但该有的讲究,能不省就不省。
年轻人的授业师傅曾说过,这世界只有两种人,将就人与讲究人。
而一个人活着,每过一段时间,要么得活的更精致,要么得活的更优雅。前者是物质上的进步,后者是内在品质的提升。如果一段时间后你反观自己这两者都是在原地踏步甚至沉溺已有沾沾自喜,那说明你这整段时间其实都毫无进步。
年轻人谨记在心,每过一段时间都会在睡前或醒后对镜反问自己:精致否?优雅否?
年轻人坐在镜前,看着亮铜镜里自己的影子。
一脸疲态。
捂住脸,从桌前的凳子向后翻身,身子如肚皮朝上的游鱼般在房间内浮起,贴着房顶飘飘荡荡,滑落到床上。
叹口气,片刻又挣扎起身净面。
男子妆面,自古有之并不为奇。在一些开平盛世,真正的上等人有足够的时间精力花费在攀比仪容上时,要做的事多了。粉面,涂唇,簪花,戴耳环,佩双玉镯,袖香囊,戴抹额,还有古时方术为了美白女子涂铅,男子服汞。诸多习惯流传到今天,早就寥寥无几。
当然,过度装饰这种事,甚至为了仪容伤害身体,深为年轻人不取。但随随便便,更不行。正冠,洁面,佩玉,袖香,必不可少,且用什么样的冠,配什么款式的玉,大有讲究。
比如若是便装外出,只需要把佩玉系在系袍大带之外的革带之上。但若如昨天冯家公府酒会那种正装出行,则革带下需配有带孔小玉名“提携”,也叫蹀躞带,佩玉香囊小刀诸物需系挂在提携下。
像那种正式场合,走路时需要小步踮行,使饰物撞击出声,既是炫耀身份,也是见面礼仪的一种,以示落步有声,磊落大方。民间不知蹀躞之名,只觉小步行路好滑稽,讹称为“得瑟”,还引申成意思为显摆的贬义词。
而从鸿曚洲诸国传来的同样是表示磊落大方的碰杯礼,却被大卢民间学走,喝酒时碰杯呼喊好不痛快。
无理为蛮,无道为著。无礼为野,无仪为土。人的不同层次,与物质的多寡并无直接关系,本质的差别其实来自各有不同的生活方式。
师傅是个杀手,更是个儒生,他再三强调,别上下,这是上古儒家大贤提出“礼乐治国”的根本目的。
年轻人当时听的十分认真,然后一股脑儿忘个干净。
谁管他什么目的,只要这么打扮,好看就行。
年轻人挑挑拣拣,在一副双掐线兰草香囊和镂空金缕不倒球香笼之间犹豫一下,将两个都丢回箱子。穿戴整齐,只系了素盘带,推开房门下楼。
在确认风波平息之前,所有个人的讲究都得放在这间房子里。出了房门,就要变成外面人“应该”成为的样子。有些规矩,年轻人打破的比谁都痛快。
有些规矩,年轻人守得比谁都严实。
若依以往惯例,在昨日杀人过后年轻人早就已经远遁。极少数情况,他会变换形貌留在当地重返现场,看着事主逝去后身边人的变化,悲伤,崩溃,震惊,窃喜,震惊并窃喜。他觉得这些很有意思。
但那都是组织要求他离开,他自己违反规矩留下。这次不同,年轻人其实很奇怪,为什么这次的任务,自己的联络人事前会让自己留在临淄,等候三天,看他的消息。
他现在没消息。
所以年轻人打算出去看看。
经过大堂时候,年轻人摇摇晃晃下楼。看掌堂伙计正送出一位拄着手杖走路微跛的客人。一个体型微胖的高个儿妇人带着一个挎着方形竹篮的丫鬟正款款走进来。掌堂伙计回头训斥了一个普通伙计,掌柜的从柜台后擦拭着一盏鼻烟壶。
年轻人蛮喜欢那客人的手杖和妇人的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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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来到临淄城西的一间小当铺前。
临淄城北十几里路就是前朝古运河,是一条蜿蜒贯通了大卢、大楚和宋玉三国的水路大动脉,运河有大渡口,货物装卸转运全在此地。
所以北城多有苦力脚夫之辈,也多有吃这些走卒饭的商户;城正中是千泉汇集成湖,周遭景色优美,沿湖有各式园林,是城主府和达官显贵所居地;城南是逐渐丘起的山区,再向南直接连上有归栈洲“五嘉岳”之称的穆山山脉,多有雅居别墅,是富绅们聚集处;城东多市集商铺,诸多书院也坐落于此,市井吆喝几条街外傍着书声朗朗,也算景气。
只有城西,除了几株上了年纪的大槐树和号称活了两千年的黄杏树,就是一片片的市井小民房子。
这座小当铺,就坐落在西城还算有点人气的小街的街尾,当铺虽是暴利行当,但架不住上门人太少。平日里就给周遭的街坊四邻当些破锣旧袄,连完整器具都少见。做着不挣钱的买卖,还会被市民们戳脊梁骨,说黑心商户,与升斗小民争利。
百姓们虽然骂,但并不希望他真的走了,不然真有家中急用钱的时候,连个周转处都没有。附近乡里乡亲,相互知根知底,都是寅吃寅粮的主,找谁开口都是光头找秃子。所幸当铺生意虽多年来看着半死不活,但偏偏能一直坚持一直在街尾屹立不倒。
能让年轻人寻到这里,是因为这家铺子前的门柱上,有一个看上去是稚童刻的有些日子的海棠图案。
门口横门摆着一溜青砖,已经换了一副羸弱面容的年轻人掀起帘子,迈脚进到稍显逼仄的屋子里,帘子落下后光线又有些昏暗,只有柜台后老朝奉的身侧支着羲和石灯,笼出一片昏黄的光。一旁黑黝黝的墙壁上,贴着一些红纸条,写着“失票无中保不能取赎”、“虫蛀鼠咬各听天命”、“古玩玉器周年为满”、“神枪戏衣一概不当”之类。
一般大的当铺,有头柜、二柜、三柜乃至四五柜之分,看来这家小当铺,头柜、二柜、三柜都是一人。
典当行是个蛮奇怪的行业,最初其实并不是归栈洲北方诸国的产物,而是旧朝时候,从南边诸国传过来的。
旧朝时候还没有这么多小国,归栈洲一共只有四个大的王朝。其中南边的浮梁国国主号称夜得金身神人入梦,从此笃信佛教,国中建有大小寺庙数百所,被北地诸国称为“南朝四百八十寺”。寺院除拥有无数封赏田产和大量田奴,再加上浮梁国皇室的赏赐和各富姓的捐赠,反而成为财富最为聚集的地方,有“天南之财有十,而佛有七八”之说。寺院本身作为佛家根本地,慈善为怀,纷纷设立叫做“质库”的典当行,名义上是“以物赘钱”,实际上算是变相的发放贷款,救济信民。
有趣的是,长期供养寺庙终究使得浮梁国国力空虚,终被长安国所灭。长安国奉道毁佛,四百八十寺尽数化为楼台烟雨。原本是寺院附庸的质库变成独立营生,并随着长安国的扩张传到了归栈洲各地。甚至得到长安国皇室李氏扶持,凡开设典当者得授以朝奉郎官衔,跻身仕籍,免徭役。
直到今日,典当行中负责掌眼的师傅仍被敬称为“朝奉”。
只是今天这个敬称没什么用,年轻人也隔着僦台喊老朝奉,老朝奉不理他。
年轻人看着高高的、明显十分有年头的僦台, 并无一人来搭理他,略显无语。
他踮起脚蹿身,脚尖蹬住柜台外壁,用两条胳膊肘挂在柜台上,一手挚着一枚金镶玉的仿竹节开口镯。这种并不是一个满圆,而是像一截竹节被烤弯成环状偏从首尾处留个开口的形貌,正是旧李氏王朝朝早期的惯有制式。
年轻人一手捏住镯子,用捏镯子的手腕咚咚敲着柜台,大声叫喊。
正托着左腮打瞌睡的老朝奉终于被吵醒,把鼻梁上的双层圆镜上面那层墨色镜片掀起来,嘴里骂骂咧咧。然后眼睛就挂在近在咫尺的金镶玉镯子上拔不下来,扯嗓子喊:“小兔崽子,还不赶紧给我起来。来客咯来客咯!”
柜台后的屋子里,一条长板凳上猛地弹起一个影子,是当铺的学缺,嘟嘟囔囔,揉着眼睛站到老朝奉身后。
年轻人挤一个笑脸,将手里的镯子往前一拱,松胳膊跳下柜台,仰着头一付可怜兮兮的语气,“祖上传下来的一对儿镯子,丢了一只,现在家里缺钱花。劳烦老朝奉您给看看,能折几两银子?”
老朝奉用手捧着金镶玉镯,翻来覆去,点点头,嘴里喊着可惜可惜。伸出两只枯瘦手指,扭头看一眼身旁学缺。
那名年纪不大的胖胖学缺看上去还是个少年,见状眼睛瞄一眼朝奉手里的物件,挺起胸脯就唱:
“崩环断口,碎料包铜,旧玉石镯子一个!”
“估当,二十个大流水饼钱!”
老朝奉本意是两吊钱,老规矩的见十脱三。听见学缺的唱当嘴皮子嗫喏了下没说话,先跟着用力点头。
饶是早有打算,年轻人的眼皮子还是抖了两抖。
年轻人又扒上柜台据理力争,“您看看清楚,我这哪儿是石头包铜。这可是三朝以前的老物,正经的李家王朝时候的东西,那会的镯子就是流行开一个口儿。不信你看,这开口的地方是特地变粗的,还镶着金,我太爷爷说了,这叫马蹄口,象征着李家皇帝早年草原上打天下的!要不是家里实在困难,我哪会想着典当这个……”
老朝奉直接打断,“可别扯这些飞蛾子由头,来我们这典东西的,哪个不是能哭着讲出来个爷爷太姥姥的故事,就送个旧箩筐都能编出个花儿来。小后生,我也实打实的告诉您,也就是我觉得这镯子碎片锔的灵巧,不伤美观。”
“这么着吧,我自己做主,再给你加五个饼子。二十五个大钱,年轻人,顶真儿不能再多了。”
年轻人突然懒得再演戏,又跳回地面上。
不再看朝奉,向一旁的小学徒笑道,“直接通报一下后堂中缺,问问两只马蹄镯,能不能换五只狐狸猫。”
矮胖学徒却一脸茫然,“啥?你要换猫?我们当铺没有猫啊?”
年轻人脸上笑容逐渐消失,又盯着两人看了一眼。
打个哈哈,“太少,不当了不当了。”伸手去取镯子。
老朝奉手捧住镯子,握住不动。
年轻人用手扯了扯,仰着脖子喊,“干嘛?我说不当了,你们合伙想昧人钱财?”
老朝奉笑着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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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城河弯弯绕绕,变成一条宽渠,穿进城里的大街小巷。
住在河两岸的居民熟稔的丢下带绳木桶,任由水桶歪倒在水面,咕咚吞进河水,浸到水下。然后提起来,飞白四溅。又是一桶,慢悠悠担回家准备晚饭。
午后的护城河的桥边,年轻人立在桥上,看着桥下水里自己的影子。
从城西小当铺出来后,他走街串巷,期间换了两副样貌,吃了一碗螺蛳粉,兜兜转转来到这里。站了半晌。
此次杀人,动身前联络人反常的让自己得手后留在城内不要轻易外出。杀人时冯家公馆里奇奇怪怪的高冠老人。纸燕儿寻不到人原路飞回。客栈里行路有点跛的黑衣人和带丫鬟的妇女。照着应急预案到组织的应急接头处,说出了暗号却得不到回应。
有圆圆的东西忽从桥下冒出,遮挡住自己倒影。
是撑舟人带着笠帽,载着乘客从桥下划过。
年轻人把下巴抵在栏杆顶端,平凡的面皮,好看的眼睛。他眼神失焦,无意识的看着河对岸熙熙攘攘的人群。
转身离开。
入夜。
恢复本来面貌的年轻人回到客栈。推开窗户,继续坐在窗台上。
夏夜,半月皎洁,悬挂高空。远处街市的热闹渐渐散去,夜幕里又只剩下城南几处灯火。
近处似乎有夏蛛在吐丝,在眼角边界拉出一条肉眼难见的模糊划过视野。
良久,又是一道。
有月亮的夜空中,有一个黑点高高低低移近。年轻人注目看去,是一只纸燕儿,颌下搽着一抹红,似慢实快的滑过来。
年轻人笑一笑,准备伸手接住。
纸燕儿半空中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动弹不得,发出嘶嘶的急促叫声。年轻人瞬间绷直身体,伸手一招,大皮箱从房间内床下飞到自己手里。
年轻人张口默念,纸燕儿身上亮起几道符光,加速朝窗户飞过来,然后又被东西拦住,空气中肉眼可见有什么东西被扯动,但始终破不开。
纸燕儿哀鸣一声,冒起一阵青烟,就此消失。
年轻人蹲坐在窗台,窗棂倚着脑袋,手里扶着箱子。
窗外的各处屋顶,远远近近,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三十余个身形。夜幕下,银色的屋脊,三十余道阴影。
屋子下面的空地上,黑影里走出两个人,是白日里那个妇人提着木箱跟在丫鬟身后。丫鬟上前一步,朗声道:“顾先生,卷帘人请您赴死。”
姓顾的年轻人朝她呸一声,身体又向后仰一下,滑翔到屋子里的铜镜前。
没有点灯,月光里年轻人看着自己的侧脸,问“精致否?优……”
雅字没说完,窗外机弦声动。喳喳声四起,几百短箭将房间碎成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