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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容之术在修仙界原不是什么稀奇东西,最通用的有那诸多足可以假乱真的人皮面具,稍高明的也有灵气移形之术,只需控制住自身骨骼与脸部肌肉,便可轻易将人改头换面。
但这类易容术真正实用的却极少,盖因修仙者皆是耳目聪敏之辈,普通的人皮面具和移形之术轻易就能被人识破,倒还不如不用。
如张兆熙这般借用化妆来改换形貌的却是极少——倒不是说少有人会化妆,而是张兆熙这一手化妆术实在太过神妙。
叶青篱怔了怔,想及当年在岐水城永乐教坊时,此人姿态风流倜傥自如,一句话就忍不住脱口而出:“张兄能习得这般妙手,可不知是为多少美人儿梳妆描眉过才自得来?”
话经出口,她又觉得好笑,便弯起眼睛,唇边细细地漾开了笑意。
张兆熙也愣了下,抬眼向这边看来,就见这面前的少女眸光湛然,神采如玉,那原本锋利的眉目收敛了气势之后,便隐隐溢出一种说不出的清透光辉。那红唇又向上翘起,衬在瓷白肌肤上,越发显得颜色鲜亮,如新酒微醺。
由不得人,心底一荡。
她这般的神态张兆熙却是第一次瞧见,虽知她是笑话自己尽学了些脂粉手段,心里却免不了酸中沁甜。只觉得能够引得佳人如是一笑,即便再多做些滑稽事儿也无妨了。
然后他心里就有些得意,又暗自庆幸。
那所谓“同看好戏”固然是一时失言的唐突之举,这一番化妆改貌则更是他在有意拖延时间了。
然而此番未在计划中的两个举动却引来了意想不到的好效果,张兆熙就大感情势开阔,柳暗花明。心里一时就又多转了几分计较。
“唉……”他却忽然一叹,一脸的故作惆怅,“叶姑娘此言可就大大偏差了,想那美人儿描眉梳妆,多是为了更添颜色,兆熙这手化妆术,却专门将红颜化得苍老。美人化成无盐。试问这世上。又有哪个美人儿敢让兆熙描眉?”
他言语间又将自称改成了“兆熙”,偷偷地拉近了跟叶青篱的距离。
因他改换得不着痕迹,此刻神态又颇为有趣。叶青篱也就没有在意,对他的观感反倒在不知不觉中要比先前好了许多。
张兆熙自来最擅察言观色,此刻瞧见了叶青篱神色间的细微松动,心底一喜。又再接再厉,继续哀叹道:“却不知眼前这位美人。可敢试一试兆熙这手笔?也好让我这手化妆术在今日里开个张?”
他说得既有趣又可怜可笑,还不动声色地称赞了叶青篱的容貌,又悄悄用了一番激将法。虽是简短一句话,却自神态到姿势再到语言声调。无一不出自精心考量。
叶青篱长到这么大,倒还真没听人说过自己是美人,一时心里也泛了些喜悦。便更加板不住脸色了。
她到底是年少,如最初在昭明城相见时。张兆熙用炽热目光侵袭她,她能心如止水不为所动,那是因为她此前就存满了戒备,又兼且道心坚定。而此刻,张兆熙先用水磨工夫磨开了她的敌意,又用化妆之事挑动了她的心神,再则顺势调笑,便不显得轻浮,反而是亲切可喜,幽默有趣了。
叶青篱抿了抿唇,终忍不住噗嗤一笑道:“好,便让你试试。”
她说是这样说,人也上前几步站到张兆熙近前处,暗地里却悄悄用神识拨动了藏在长生渡中的天地册,只待张兆熙稍有异动,便吸取他元神,试试这法宝的威力。
虽然张兆熙言语可喜,而叶青篱也非铁石心肠的木头人,但说笑归说笑,该有的警惕叶青篱却分毫不会放松。
在修仙界,与不足信任之人靠近身形已是危险,更何况是让人在脸上涂抹化妆?
而张兆熙此刻却没想到这些。
他对叶青篱的感情,其实就连他自己也是说不清楚的。
喜欢自然是喜欢,但这喜欢中又掺杂了多少欲求和不甘,却又着实难以分辨。当初叶青篱附身织晴,张兆熙之所以在织晴逝去之后放纵自己的感情泛滥,是因为他心知这世上再难有一个人能挑动自己心弦,让自己这般如痴如狂,憾恨成疾。
所以他这一生或许唯有这一次能得如此放纵,那又何不放纵?
然而叶青篱却在他以为最不可能的时候,偏偏以一种最为冷漠的姿态出现在他眼前了!
张兆熙在将最初的失态沉淀下来之后,反而茫然了许久。
求不得最苦,求得了又如何?
越是跟叶青篱接触,他就越发开始怀疑,这个多疑谨慎、清冷坚韧的昆仑女修士,当真是他当初心心念念痴念成狂的那个人?
人当然还是那个人,只是身份不同、实力不同、地位不同,所以诸般观感也都有了新的变化,她便又仿佛不再是那个人了。
这些隐晦心思不足为外人道,却着实在张兆熙心中转了无数个圈子,然后又将他牵回了原来的位置。
此刻叶青篱就站在他面前,脸上是笑意盈盈,身形是纤浓毓秀。微淡的晚霞缱绻在天际,照过了树影山壁,又在她一侧脸颊上浅浅地抹了一痕柔光,那秀致的笑颜就仿佛是无声的隽永,悄没声息便在他心底拢了一层温柔。
张兆熙恍惚觉得,眼前之人似与那曾在暗夜中舞动的身姿重合了,当时满湖微波,天地静寂,偏偏与此刻一般,就在无声处撩动了心弦。
“张兄,你于我化妆,我可是要闭眼么?”
正心软如水间,张兆熙听得一个声音轻轻滑过耳际。他激灵灵一醒神,目光又撞入叶青篱眼中星星点点的波纹中。
一时心跳如擂鼓,他强自按捺,熟练地掩盖所有情绪。
他挑了挑眉,状似轻佻道:“我却是害怕叶姑娘洞察毫微,将我这化妆术学了去,那可就是抢我饭碗呢!”一边说着,心底却欢喜无限,只觉得今日进展大好,即便只说几句俏皮话也是愉悦的。
叶青篱笑道:“张兄若是靠这个吃饭,那可真不知是好事还是祸害。”
说着她便将眼睛闭上,面容安详无比,仿佛对张兆熙全然信任。
张兆熙越发地心喜难捺,虽然明知叶青篱不可能忽然就对自己放下戒心,可还是忍不住抱有几分幻想。
他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好容易收拾好乱窜的情绪,才轻轻拈起一支眉黛,细细往叶青篱眉上描去。
这个动作温柔得连他自己都难以自抑,一时又想着描眉原是夫妻间才能有的乐事,今日自己虽然借了易容化妆的便利才能有这一动,但总的来说,此情此景也殊为难得了。
不论叶青篱是怎么想,张兆熙总之是轻手轻脚,短短半柱香的时间内,一个妆化得心底缱绻,硬是旖旎无限。
到后来他胸口发热,实在是害怕失态了,才总算将故意拖缓的动作加快起来。
他却不知,就在他呼吸加重的那一瞬,叶青篱心底闪过了冰冷的杀机。
“好了。”张兆熙低低道,短短两个字,竟仿佛用尽了他全身力气。
叶青篱睁开眼来,掩下眸中复杂神色,试探着笑问了句:“怎么?张兄化妆,竟还需大耗修为么?”
张兆熙平缓了呼吸,一边收起那小架子和梳妆盒,朗声一笑道:“不是化妆需要大耗修为,却是这般硬生生将美人化成无盐,实令我心痛之,心酸之,心苦之,按捺难平,有如天人交战,辗转不堪啊!”
他说话实在是会讨巧,一言一句堪称艺术。
叶青篱纵然觉得他先前情绪起伏有些怪异,可听他这一说,又觉得眼前之人果然风流成性,反倒坦荡得可爱起来。
这般观感一方面叫叶青篱对他的态度更亲近了几分,一方面又使叶青篱心中警惕更甚:“他说出这样荒唐的理由我都觉得可信,可见这人有多可怕了。”
两人又各自拆换了发型,另披了外袍,然后继续向西飞去。
飞行中叶青篱心头一动,便悄悄问鲁云:“鲁云,我若是现在将你传入长生渡里去,你说张兆熙能不能发现端倪?”
最初她刚刚得到长生渡时,尚且控制力极差,如要借用长生渡储物取物,便需肉身进出方能带动。这般行事极不方便,因此她当初对长生渡的利用是极少的。后来她元神修为渐长,便能抛开肉身,只用元神进出长生渡,这样一来不论是储物还是取物,她都能做到了无痕迹,就跟使用储物袋一般,十分方便。
只是鲁云毕竟是活物,却不能跟死物相比,若要穿梭空间,难免就会引起一些法则波动。这也是叶青篱每次进出长生渡,都需摆好隔绝阵法,万般谨慎的原因。
鲁云却道:“你既然已经掌控了天地册,我觉得倒是可以一试。毕竟,由你控制我的进出,跟你本人进出又不一样。”
叶青篱对此早有思量,既得鲁云肯定,试探之心自然更重。
她轻轻“呀”了声,道:“张兄,鲁云可是我招牌,既是改换形貌,也需叫鲁云藏了才好。”
张兆熙点头笑道:“我却是疏忽了。”
叶青篱便将缩小版的鲁云从肩上提下来,拍拍他脑袋道:“鲁云,到灵兽袋里藏藏可好?”
鲁云抖了抖毛,咕噜一声。
叶青篱就笑着将他往自己袖子里塞,眼角余光却似有似无地关注着张兆熙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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