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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入春一来,荆州、豫州、梁州这三州便未下过一滴雨,田地龟裂,溪河干涸,人打街市上一过,便扬起厚厚的灰尘,现入了夏,天愈发的酷热难耐,青草碧树皆被晒的发黄卷边,田地里一颗庄稼都未能幸存下来,皆被晒成了空壳,绝收了。
国主请了无数的道法高人设坛求雨,自大旱以来,摆了数场法会,巴望着老天爷能赏几场雨下来,可每回都只是阴沉了天乌云密布,风瑟瑟而过,刮的树摇曳不定,那雨却不见丝毫踪影。
后来,三皇子请了极有名的高僧六曲,前来设坛作法求雨,竟还真的落下一场雨来,虽说只是一场刚刚打湿地面的雨,但聊胜于无。
“落葵,落葵,不好了,出事了。”苏子一大早便出去了,说是南运的鲜果到了不少,他去挑一些回来,好给大家伙儿去去暑气,可才出去了一刻钟便匆匆回来,一进门便大呼小叫起来。
落葵躲在树荫下,摇着蒲扇来回踱着,稍稍有些习习凉风,但额上仍渗出细密的汗来:“什么事,南运的鲜果被人抢完了,你没抢到。”
苏子猛灌了一口水,喘着粗气道:“不是,人口走失的事,太子让查的那件人口走失的事,有结果来了,杜衡查出来这些失踪的人,皆是日落后在魂桥落了单的,自两年前第一个人失踪,前后加起来,总有数百人了,更蹊跷的是,这些人皆是阴时出生的女子。而据杜仲传过来的消息看,这数十年来,周边诸国均有人走失,也皆是阴时出生的女子。”
“什么,都是阴时出生,还都是女子。”落葵变了脸色,猛然打了个激灵,勉力平静的望着苏子。
苏子颔首:“是,而且杜衡查出来,这件事跟六曲脱不了干系。”
落葵的心紧紧皱起,寒意一阵漫过一阵,沉凝半响:“不会的,六曲不会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
“我也不信,可杜衡查出来,凡是有六曲出现过的地方,都有女子失踪。”苏子敲着桌案,缓缓道。
“苏子,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太子,告诉杜衡,尽快找到六曲,我要当面问一问他。”落葵拍了拍刚摘完菜的手,舀了些水净手,水中映着她紧蹙的眉心,漾起微澜。
苏子点点头,斟了盏茶递过去:“我也是这个意思,已经吩咐了杜衡了。”
黄昏时分,残阳似血,杜衡却匆匆进来,冲着落葵二人施了一礼:“主子,苏将军,六曲被抓了。”
“怎么可能,六曲是得道高僧,法力高深难有敌手,怎么会轻易被抓,是谁抓了他。”
“是太子,太子今日回青州,正撞上六曲摄生魄,彼时他法力枯竭,毫无还手之力,咱们的人亲眼看着太子把他关进廷尉府监牢了。”杜衡沉声道。
苏子捻着指尖,沉凝道:“落葵,人赃并获,由不得咱们不行,这次六曲怕是劫数难逃了。”
落葵摇头:“不,我要去问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落葵裹着厚厚的大氅,捧着手炉,立在一间监牢门前,望着端坐其内的高大背影,低低叹息:“大师可还安好。”
六曲身形微动,却并没有回身,低低叫了声佛号:“老衲一切都好,有劳施主挂念。”
落葵凝神望住他的背影,像是瘦了些,算起来,自己最后一回见六曲是五年前的事了,那时她与苏子在东闽国遇袭,血咒蛊毒发作,六曲得知消息后,星夜急行赶过去为她压制毒性,才有了今日的自己,这样的人,她无论如何不能相信他会伤天害理:“大师可有话对我说。”
六曲一笑:“不知老衲与令尊的情谊,可否请的动施主放老衲出狱。”
“好。”落葵凝眸,他手戴枷锁脚戴镣铐,上头贴了许多符咒,封印了法力,若非如此,这小小的监牢,如何能困得住一代佛门高僧,她点头:“好,大师放心,我必尽我所能还大师清白,救大师出狱。”
“不,老衲本就不清白,不劳施主费心费力。”他蓦然转身,太高了手上的枷锁,一双冷眸直直望向落葵:“若施主还感念老衲的救命之恩,就请施主这就放了老衲。”
落葵退了一步,蹙眉道:“大师莫非是不要清白只要出狱。”
“施主不敢么。”
落葵一笑:“是不敢,大师可知道,这样一走,此身就再不清白了。
六曲摇头:“那些枉死之人,老衲自会给他们个交代。”
话音方落,落葵便已转身:“清不清白,分辨了才知道,大师且安心等上几日。”
云楚国的皇子成年后,都会搬离宫城,在青州城另则府邸居住,太子亦是如此,只是太子的府邸规制与寻常王府不同,自有一派巍峨气势。
“二哥,我从未求过你什么,只这一次,就这一次。”落葵一想到六曲落魄不堪的样子,心下就越发不忍。
太子淡淡道:“六曲滥杀无辜,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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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眼所见,小妹,你凭什么就这样相信他的清白,又凭什么相信他会有个交代,就凭数年前他救过你的性命么。”
“我信他,他一定是有难言之隐的。”
太子一笑:“我只相信眼睛看到的,小妹,这件事你就不要再过问了,我自会料理的。”
“二哥,即便你杀了六曲,那些枉死的人也不会活过来了,你为什么不能给他一个自辩清白的机会。”落葵声嘶力竭的喊出声来。
“小妹,当日靛蓝那样的身份,三弟那样的咄咄逼人,你都不曾退缩,怎么,在你看来六曲的命是命,无辜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么。”太子陡然冷了声音:“小妹,本宫不希望你因为这么一个丧了良知的人与本宫生分了。”
落葵颓然跪下:“是,谨遵太子殿下旨意。”
明晃晃的日光照在角落处的芭蕉上,在凹凸的墙上烙下斑驳的暗影,院落中寂然无声,连树上声嘶力竭的蝉鸣都渐渐低了下去,四下里被烤的极热,蒸的人湿了发鬓,汗了衣衫。
六曲是当今世上最有名望的高僧,这名望的背后,却藏着一桩见不得光的旧事,鲜有人知。大约是五十年前,六曲那时是个只有三十岁的高僧,名声在外自然约束就多,他却因为一个姑娘冲破了那些约束,执意还俗,还俗之后遭遇了什么,为何又再度皈依佛门就不得而知了,总之那姑娘似乎是死了,他们最终没能善终,这桩事内情也因时过境迁,再难获知了。
那姑娘死后,六曲将她的魂魄封印在剑门关深处,关内侯与六曲是忘年之交,曾陪着六曲寻过多种能使那姑娘重生的法子,只可惜皆未能成功。六曲得到过一块死玉,可以摄生魄镇鬼魂,若是聚了数万生魄鬼魂,再有一副合用的肉身,足可令人重生。
落葵凝神想了片刻,指尖轻叩桌案,眉心紧蹙,忽而她重重拍了下桌案:“重生,重生,原来六曲打的是这个主意,他为了那个姑娘,果真是费尽心机了。”
“最近青州走失的人皆是阴时出生的女子,这么说来,他并不冤枉。”苏子饮了盏茶:“亏你还那么信得过他。”
“我是信得过他。”落葵抬眼望住苏子,眸光灼灼:“时至今日,我仍相信他良心未泯,苏子,你别忘了,那些人的肉身都没了踪影,我想,是六曲留了下来。“
“是,茯血一派中有些功法,是可以保存肉身不坏,再借助精怪神魂补足失去的生魄,令人苏醒的,六曲和义父曾在茯苓山修行过数年,他知道这功法也并不奇怪。”苏子饮了一盏茶,眸色闪动:“那又如何,太子不听劝,六曲又不肯说实话,即便我们猜出了些事情,也是救不了任何人的。”
若想救下那些无辜之人,又替六曲脱罪,少不得翻出他的那件桃花旧事,那么身败名裂是躲不过的,落葵长吁了一口气,终是意难平:“六曲不听咱们的,总会听她的。不管如何,还是得去一趟剑门关,做不成高僧,能保住性命也是好的。”
“好,此事宜早不宜迟,今日听太子的口气,这几日就要定了六曲的罪了。”苏子知她心下不忍,抚着她的发髻,叹了口气。
“不错,我们要赶在六曲被定罪之前,将那姑娘的魂魄带回来,才有把握办成此事。”
“尚有几日,我去剑门关走上一趟,你在青州照看六曲。”苏子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日子,缓缓道。
落葵瞧着缓缓挪动的树影,吁了一口气:“剑门关远在徐州泸沽湖深处,离青州单程便要十几日,凭你的脚力,怕是没法子在短短几日内打个来回。”
空青缓缓走过来,负手而立,淡淡道:“我走一趟剑门关,五日之内定能回来。”
二人猛然回首,苏子轻叩着桌案,眉眼处有掩饰不住的喜色,冲着他深施一礼:“对啊,你脚力快上很多,你肯帮忙自然最好。”
“不过,”空青狭促一笑:“我有个条件,一个人跑一趟实在无趣,我要落葵与我一同去,给我解闷。”
“我,”落葵蹙着眉头怔了一怔,不待她说些什么,苏子便笑道:“好,就这么说定了。”
晚间,苏子似着了魔般,不停的往落葵包袱里塞着银票、干粮、散碎银两、衣裳等物,直把一个包袱生生塞成了三个包袱,落葵愁眉不展,一样一样的拿了出来:“苏子,你给我装了这么多东西,我可背不动。”
苏子又一样一样的塞进去:“本就没打算让你背,让空青背。”
空青含着极淡笑意,眸中却隐隐有些喜色:“什么都无需带,我们五日内必能回来。”
他眸光灼灼落在落葵身上,微微一笑,其实凭他的修为,一个时辰内去剑门关取了魂魄回来也是极容易的,可他存了私心,难得一个与落葵私下同行的机会,他不愿白白放过。
苏子抚着落葵的头发,笑道:“落葵又懒又馋,若是不将银子和吃的带够了,我怕她将你给活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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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没人带她回来了。”
空青扣着桌子轻笑:“苏子,你如此放心不下落葵,干脆随我们一同去罢。”
苏子不屑一瞥:“我才懒得动呢,有你在,自然性命无忧,只是你长得太过好看,恐怕会太不安全,落葵若是一时间把持不住,闹出逼娶强嫁的事情来,丢了我的人。”
落葵一盏茶浇在他身上,挑眉怒道:“你留在青州,我怕这里的姑娘会吃亏。”
一入徐州地界,是一副与青州全然不同的景象,青州除了远山远水尚有几分绿意,余下的全是街市,楼台林立,人声鼎沸。而徐州不同,入目皆是生机盎然,各色夏花挑在翠色里,芳香氤氲。
青州与徐州相隔万里之遥,原本按着落葵的脚力,半个月内能赶到徐州已属难得了,她一直都知道空青是修仙者,但未想到只几个时辰,便已到了泸沽湖边,一路上景致变幻,匆匆而过,耳畔只有呼呼风声。她想,空青应该并非只是个寻常的修仙者。
落葵与空青自虚空中闪出,落在一处紧邻泸沽湖的镇子里,她忙不迭的从空青的臂弯中挣脱出来,低垂着眼帘面色微红,盯着自己的裙角一言不发。
空青哧哧低笑一声:“此处离泸沽湖不远了,我们在这歇上一夜,补点吃食,进了泸沽湖便没有镇子了。”
这处镇子并不大,客栈也才两家,且只有一家偏僻少人的客栈余下一间空房,落葵急了,对空青低声道:“只有一间空房,这可怎么办。”
空青狭促一笑:“好办,要么同住一房,要么露宿街头。”
彼时暮色四合,原本平静的天猛然卷起狂风,乌沉沉重云层层聚拢,天阴的几欲滴下水来,掌柜扒拉着算盘珠子连声催促:“住不住,眼看着要下雨了,不住就走远些,莫要挡着门。”
话音尚在,一阵狂风卷着雨丝呼啸至门前,四下里腾起重重水气,雨势渐大,打在灰瓦上噼啪乱响,自廊檐如溪水般垂下,街市上顷刻间积水横流,蜿蜒成河,一个人影儿也看不见了。
落葵望了望外头,真真是望雨兴叹,无计可施了。
空青眉眼处狭促笑意更浓,扔给掌柜的一锭银子,不由分说的拉着落葵上了楼,丢下一句话:“备些饭菜,再温一壶酒。”
推开门,倒是窗明几净,极为宽敞,窗外能瞧见隐在延绵不绝的雨丝中的青山绿水,一树凌霄蜿蜒至墙头,垂下一簇簇橘色的花盏,在窗边被雨水打的摇曳生姿。
落葵吁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好什么。”空青狭促一笑。
落葵抚着自窗沿儿的垂进来的凌霄花,回首笑道:“还好地上够大,你睡的下。”
空青一愣,一口茶哽在喉中,眉心微皱却唇角含笑:“为什么不是你睡地上。”
落葵在窗边坐下,撑着脸颊叹了口气:“尊师重道嘛。”她回首一笑:“虽然你未正经拜过师,但好歹我也教了你几天。”
“即是尊师重道,我亦教过你推演占卜之术,算是两两相抵了罢,且此番出来我是帮你,你怎么好意思叫我睡地上呢”空青望着她,那满含笑意的眸子中,似乎有小火苗微微摇曳。
落葵复又长吁了一口气,叹道:“好罢,那我只好吃亏一回,我睡地上。”
空青绷着笑意,正欲说些什么,小二却推门进来,摆了两冷盘四热菜并一壶温酒。
落葵斟了一杯酒递给他,极郑重道:“此番,多谢你了。”
空青微微一笑:“小事而已。”他夹了口菜,勉力咽了下去,脸色难看似如乌濛濛的天色:“这菜,委实难吃了点。”
落葵狠狠咬了一口米饭,皱着眉头:“比我的手艺是差了许多。”
“吃你烧的菜,吃刁了嘴。”
“那是,苏子也常如此说。”对于烧菜,她很是傲然,掰着手指头轻笑:“苏子常说,我长得不美,脾气又差,家世也算不上好,但就只菜烧的好这一桩好处,便不愁嫁不出去。”
“我觉得你样样都好。”空青笑着去捉她的手,却被她不动声色的躲开,空青微微黯然,转瞬神情如常,唇边蕴了暖暖笑意,如跳跃的昏黄烛火,燃了一室暖意。他挑了一筷子菜,手悬在半空中,有些放不下来的迟疑:“我盼着你时时都这样高兴,我盼着你是真的放下那些事。”
落葵放下筷子,望着空青的那一双乌黑的眸子,眸光一瞬,那跳跃不停的昏黄灯火,映的他的面颊温润如玉,令人心生暖意。吸了口气,沉溺在往事中,那声音仿佛自很远从前传来,含了几分孤寂:“放不放下又能如何,现下我只当那个人死了,只盼着太子顺顺当当的继位,我与苏子可以回南祁国安稳度日,再不做这个劳什子公主。”她饮了口酒,偏着头笑望着空青:“好了,不说这些了,还是说说你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