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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子终于有了反应,反手冲着曲莲扔了个打火石过去。
曲莲忙捡了过来,连打了几下,不知是手法不对,还是力度不够,竟连丝毫火星儿都没打出来,她嗫嚅着唇角,娇媚的开了口:“恩公,小女子,小女子不会用这个。”
那男子像是不耐烦的叹了口气,走到近前,“啪”的一声,利落的打着了火,引燃明亮温暖的篝火。旋即瞧也没瞧曲莲一眼,再度走到溪边,倚石而坐,目不斜视。
曲莲忙凑过去烤火,缓了良久,才驱散了满身的冷意。她提心吊胆的逃了一路的命,逃出生天后,心中紧绷的那根弦儿总算松了下来,见那男子依旧如泥塑般一动不动,声音轻软道:“夜深露重,恩公也过来烤烤火暖暖身罢。”
那男子却又灌了一口酒,仍旧没有回头,仍旧一言不发。
见他这副模样,曲莲又羞又气,暗骂了句该死的酒鬼,铁了心要撬开他的嘴,听听他是否因声音嘶哑难听,才抵死不开口,遂轻移莲步走到男子面前,娇媚从骨子深处透出来,呵气如兰:“恩公是在修炼闭口禅这类厉害的功法么,难怪恩公能够一招制敌,能在这荒山野岭中得见恩公,小女子着实三生有幸。”
此言一出,男子竟闭上双眸入定了。
曲莲顿时窘迫极了,脸红耳热的怔了半响,终于愤愤不平的回到篝火旁,百无聊赖的反省自己究竟哪里做的不好,做得不对,没能引得男子青眼相加。
而男子脸上波澜不惊,无一丝情绪,而旧事早已猝不及防的涌现,惹来锥心之痛。
那一年,青岩山顶初相遇。
他三十三岁,亦邪亦正,素有风流之名。
她十六岁,娇俏单纯,出身名门之后。
冰天雪地里,他与她因为一株千年雪灵芝动起手来,她分明打不过他,却毫不退让,他分明覆手间便能击杀她,却手下留情,打到最后,雪灵芝被一头熊瞎子截了胡,啃了个精光,而他与她却双双跌下悬崖,幸而青岩山的雪厚,没有摔了个粉身碎骨,倒霉的是他摔断了右腿,而她摔断了左腿。
他见她冷的哆嗦,好心扔了壶酒过去。
谁知她竟不领情,将酒扔了回来,翻了翻眼皮儿,奚落道:“谁稀罕你的酒,我自己有酒。”
他失笑,头一回见出门带酒的姑娘。
天寒地冻的,两个人隔得老远,你一口我一口,将各自的酒袋子喝了个底儿朝天,可仍旧冷的发抖。
他和她不约而同的望向远处,被积雪覆盖的山洞。
拖着伤腿一点点掏干净了洞口,那洞口狭小,只能容得下一人进出,而里头却大,一眼望不到底。
她望着他,双眸闪着狡黠的光,笑道:“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保不齐这里头有宝,若是你不要,可就便宜我了。”
他明知她是憋着坏主意,想让自己先进洞里探探路,却不揭穿她,只讥笑道:“你是传奇话本看多了罢,还真以为会有掉下山崖捡到秘籍,或是挖到宝藏这等好事么。”
她神色如常,做出抢先爬进去的架势来:“这么说你是不要了,你可别后悔。”
他挤过她身旁,笑着爬进洞口:“有没有秘籍宝藏我不知道,我倒是知道救命之恩当以身相报。”
她哽了一哽,还未及细琢磨此话的意思,他已经钻进洞里了。
爬出去几步远,他停下来,回过头来笑得一派正经,眸中却隐含疏狂:“方才掉下来时,若你不拉我一把,你便不会摔下来,而我摔断的也就不是腿,而是脖子了,我这条命是你救的,自当以身相许。”
她的脸蓦然红了,明眸隐怒,骂道:“无耻。”
只一瞬间,他与她四目相对。
一个暗笑你个臭丫头。
一个低骂你个登徒子。
后来,惊闻程家遇袭,他不顾一切去了。
只见满地死尸,不见遍地血水,他霎时明白了谁是元凶首恶。
他不敢直视她沁血的双眸,更不敢回答她泣血的诘问。
他与她,沟壑之深,血仇之恨,终于决然挥剑,斩断过往。
一弯弦月悬在枝头,溪水潺潺,倚石而坐的男子猛灌了一气酒,酒入愁肠,化作相思苦,他默默想起那句话,你狂傲不羁嗜血狠辣,江湖中颇有风流之名,而她纯良中直系出名门,你二人原就不是一路人,勉强在一处只会伤人伤己,结局惨烈。
他指尖微动,竹竿上落下一片叶,停在他的手上,衔叶而吹,曲终怅然,是了,是我错了,是我偏执不认命,偏不叫你离开,纵然我娶不到你,也绝不叫旁人娶了你。
月影下的溪水波光粼粼,潺潺水声入耳,像是少女轻灵笑声,男子回神,举酒邀月,月下垂泪:“对不起。”
曲莲定定望着,不觉已是痴了,这世间怎会有这样的男子,一时怒一时癫狂,一时喜一时垂泪。她想,这谜一样的男子,真让人移不开双眸。
北山仙府中,落葵睡了长长的一睡,酣畅淋漓的一觉,但却做了个噩梦。她深陷在一片熊熊燃烧的火中,眼睁睁的看着一个男子在天边幻出五彩霞光,将半边天际染上异样的光华,旋即整个人如同通红的火球般光华大盛,翻滚起赤红波涛恶狠狠的扑上天边一个鬼脸,轰然一声撼天动地的巨响过后,天地间似乎在顷刻间安静下来,杳无人声一般的死寂。
落葵只觉撕心裂肺的心痛猛然袭来,垂下头才发现,怀中竟然搂着个女子,她眼睁睁的看着她的身躯化为星星点点的一片,最后没入虚空,原本晴好的天在她撕心裂肺的哭喊中陡然间乌云密布,满天星辰坠落下来。
那泪水仿佛在这一刻流尽了,身子僵直着难以动弹,手上还保持着抱着那女子时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一个小姑娘惊恐的扑到她的身边时,她才发现周身围上了数之不尽的黑甲士兵。
她双眸赤红,左手揽住那小姑娘,右手执剑,道道寒光闪现中,二人一路疯狂的逃离,不知遇了多少黑甲士兵,经了多少拼杀,那一袭染血的红裙飘过,像是扬起满天的血迹,筋疲力竭的斜倚在一棵歪脖子老树下喘着粗气,却无力还击了,只能眼睁睁的瞧着黑甲士兵冲杀围拢上来,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手中的刀剑向着自己与小姑娘的头顶落了下来,她煞白了脸,紧紧拥着小姑娘,抬手捂住她的双眸,在她耳畔低声一句别怕,姐姐陪着你。
谁料却没有想象中的刀光剑影之惊,神魂俱裂之痛,她睁开眼一瞧,只见片片白光闪过,一片哀嚎声此起彼伏后,翩然而至的个身着灰袍的男子,正是上回梦到过的男子,敛了一贯的浅笑立在她与小姑娘面前,她怔怔望着他,两行长泪在脸颊上蜿蜒而过,转瞬间心便定了下来,一言未发便昏了过去。
噩梦惊魂,落葵在梦中慢慢转醒,只觉眼窝湿润,仿佛还挂着泪,脑中像是少了点甚么要紧的事,她拼了命去想,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倒是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直痛到骨髓中去了。
落葵挣扎着起身,却见柴门旁的灰袍人影,衣角被撕裂了一角,她不禁一怔。
那人听得动静,忙回首过来扶住她,眉眼间掩饰不住浓浓的喜色,长长松了口气:“主子醒了,可算是醒了。”
“杜衡,你怎么会在这。”落葵仍有些蒙,环顾了简陋的屋舍一圈,道:“这是,这是何处,咱们,这是被抓了么。”
杜衡摇了摇头,道:“那黑衣女子着实厉害,破了主子的阵法,属下没被传送出去,也如主子一般被万魂链所伤,醒来便在此处了。”他捏了捏肩头手腕,疑惑道:“只是属下除了浑身酸痛,并未有旁的伤势,实在是奇怪。”
“那你刚刚可见到甚么人了。”落葵木木问道。
杜衡又极快的摇了摇头:“不曾,自属下醒来,还未见过半个人影儿。”
落葵点点头,二人相互搀扶着走到院落中,这才发现院中透着阵阵桃木香气,此时已经天光大亮,可以瞧见,院落屋舍皆是由桃木搭建而成,并不设一砖一瓦一石一土,而屋内的摆设亦皆是桃木,桃枝与桃花,这大绿配上艳红,倒也明艳,她不禁暗笑,虽说桃木辟邪,可过犹不及,放多了说不定反倒会招来甚么脏东西。
她隐约记得自己被万魂链击中的瞬间,神魂剧痛,仿佛顷刻间便要魂飞魄散了,而闭上双眸前望了一眼,巨大的合欢树后仿佛凭空多了个更加巨大的山谷,好像还有个人影从谷中从容飘出,她迷蒙中还生了疑,神仙不都是用飞的么,不是只有鬼才是用飘的,莫非这所谓的仙山,其实是住了一只鬼么。
又记得紧跟着似乎有人搭上她的腕子,一丝丝凉意透骨而入,心渐渐定了,迷迷蒙蒙中似乎躺在了凉丝丝的竹床上,落葵沉沉睡去,睡的却又不甚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