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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安一声,携着重重怒意,恍若暴雨前夕,天边漫起的重重黑云,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晏青松皱了皱眉头,手中羽扇停滞,心里念着,跟随王子多年,从未见他如此怒火,今日……他回过头去,斜眼偷偷打量了一眼韩奕,几分疑惑,更多的是几分捉摸不透。抬头对上王子怒火重重的目光,抿嘴一笑,低下头去,不再言语。韩奕此时,却是抬头直视江安,目光里看不出丝毫畏惧,挥手凛然道,“是我。”
“哼。”江安喉间一声冷哼,压制了很久的怒火终于在一瞬间猛烈爆发,上前一步,抬手便是一记重拳打在韩奕的脸上,气劲之大,将他打得一个趔趄,身子不由得后退一步。韩奕侧头,哈哈一声笑,擦了擦嘴角涌出的鲜血,眼里仍是看不出分毫畏惧或是悔恨,他俯身跪倒,目光犹是直视,低低念一声,“王子……”
江安俯视着他,目光冷冷,眼底尽是压抑不住的怒火,厉声一句,“你也还知道我是王子!”一语出后,便是一个转身,只一伸手,墙上挂着的追风剑忽的出鞘,瞬间握于江安之手,他怒火万丈,上前一步,劈手一剑,便是向着面前跪着的副将砍去,凌厉的剑光夹杂着无边的怒火,几欲将那跪着的副将劈为两半。晏青松见状,大惊失色,忙一个箭步窜到江安眼前,俯身跪倒,将他拦腰抱住,声声惊呼,“王子不可!”
江安怒起,哪里管得这么多,飞起一掌将他逼开,掌风凌厉,晏青松顿时被击得倒向一边,追风在手,尽显逐日能为,夹杂着滔天怒火,向着韩国奕斩去。危急时分,晏青松倒地瞬间,猛地将手中羽扇向前扔去,羽扇凝成一道白光,倏忽相撞,将那夺命的追风剑弹开。
趁着几分空隙,晏青松扑身上前,一把将江安抱住,声嘶力竭呼喊一句,“王子不可!阵前斩大将,于军不利!”
听罢此话,江安一愣,终于唇角泛起一丝轻笑,“哈哈。”江安一个回身,手腕轻翻,瞬间追风回鞘,目光犹是冷冷,居高临下俯视着韩奕,凛然一句,“即便是被猜忌,即便羽翼被剪地七零八落,我也还是东莱王子,三军统帅,决定这一切的是我,而不是你。”
方才凌厉的攻势似乎没有入那副将心头半分,他的身体跪地笔直,脸上看不出一分惧色,有的只是视死如归的慨然,“王子说得极是,”他俯身叩首,言辞恳切间,却无半分悔意,”我等既已决定追随,自当甘愿供王子驱使,不敢有半分僭越,只是这里没有人想要无谓的牺牲,韩奕此番作为,也只是想替自己,替这历来征战的三军将士,求一个活命。”
“哈哈。”江安一声轻笑,方才那股滔天怒火荡然无存,脸上露出一抹捉摸不透的神色,回身念一句,“活命?”
“成败在此一瞬,没有人不想苟活于世,谁又愿意为了那些无关的人牺牲?无关即为无谓。”韩奕俯身叩首,抬头正色,侃侃而谈。
“哼,那如你之言,”江安一声冷哼,仿佛被什么刺痛般,转过头来,厉声一句,“东莱军威何在,军人职责何在?”他抬手指着韩奕,空中略微点了几下,良久念得一声,“你,枉居此位。”
韩奕听罢,哑然失笑,“若是人人都如王子,肯一心为民,不顾自己得失,这天下又何来纷争?”他摇摇头,“那是仙境,而非尘世,可那样无味的生活,一日如此,一生亦然,简单重复,乏味至极,又有什么意思?”他俯身叩首,声音里带了几分凄然,“韩奕不过是尘世俗人耳,此番违了军令,王子要杀我,我亦无话可说。只是,王子高风亮节,兼爱天下,韩奕此生不后悔追随王子,”他顿了顿,笑一声,“也不后悔今日的决定。”
“哼。”江安背对着他,略微斜视,朝身后冷冷命令一句,“此番追击栖柠余孽,你的人头暂且寄下,”他转过身来,目光依旧如千年寒冰,使人寒到骨子里,”待得战事结束,我定要为这聊阴百姓,取你性命,定要你付出应有的代价!”
晏青松立于一边,羽扇轻摇,一派悠闲之间,犹是冷眼旁观着眼前二人,看那王子金甲戎装,英姿飒爽地立于厅中,那身影有几分威严之间,犹带几分飘然,如清香白莲般出淤泥而不染,然而此时,却是那么遥远,仿佛不是当年他所认识的少年。少年时的王子,纵马横剑,一世英雄,而此时,……手中羽扇轻摇,唇间那抹微笑却渐渐僵在嘴角,不禁有些失神,喃喃一句,“这便是我晏青松要一生追随的人么?他,可能称上这乱世霸主?”晏青松有些失望,摇摇头,“霸主么?他,总是缺了几分狠辣……未免太过理想,太过纯粹,太过正直了。”
昨夜骤雨,说来便来,说去,也是去得如同闪电般迅速。旭日东升不久,栖柠叶缙便是率军攻下了聊阴城,捷报之下,兵士们高奏凯歌,载歌载舞,把酒豪饮,脸上堆满了胜利的喜悦。然而统帅叶缙脸上却始终乌云密布,阴沉沉的一片。主帅如此,所有的统帅们都心知肚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胜利只是浮华的障眼法而已,而真正的危机,却伏于暗处,真正处于险境的,是他们这一帮名义上的胜利者。
危机之中,叶缙不敢耽搁,料得一万百姓在城中,江安心有所系,必然不会贸然决水横琴。念及此,便急急地备好涤舟,全数渡江出击新吾,力争先机,只要登上新吾一岸,便能摆脱险境,反客为主了。却不想渡江之时,上游锦凉打开了沧夜之坝,横琴江上,顿时波涛汹涌,巨浪涛天。高达几十丈的水浪凭空而起,以排山倒海之势袭来,将那横琴江上的涤舟,击地七零八落,尸骨无存,水面乍起巨大漩涡,如同恶魔张开的血盆大口,将众多涤舟吞噬殆尽。一时间,惨叫声,落水声,呼救声接踵而来。自然雄力面前,所有的挣扎着都是徒劳的,转瞬之间,栖柠的涤舟,业已损失大半,连叶缙自己所乘的旗舰,也在汹涌的江水之中飘摇欲翻。横琴怒涛滚滚,将那矮矮的堤坝冲塌,径自灌入聊阴城中,狂浪滔天,将那座山间小城,夷为平地。
烈日炎炎,芭蕉冉冉。昨夜骤雨将碧空洗净,也顺便拂过了这山间薄雾,林间细水,鸟声啾啾,蝶舞盈盈,一派祥和之景。此时,在那高耸的十渡山巅,巍然矗立的一块青石之上,一紫一白两个女子迎风而立,目光悠远,望向远处水漫聊阴的壮观之景。溪水潺潺,竹影潇潇,微风将二人的裙摆微微扬起,凝成这辽远天地之间的一处绝美风景。
白衣女子静静侍立于紫衣女子身后,怀中抱着一个浅紫色的雕龙盒子,足足有三尺多长。而那紫衣女子目光悠远,冷眼观着远方战况,微风抚过,发随风舞,露出略带空濛的绝美容颜。眉如春柳,脸若芙蓉,眼似流光,唇比新月,夏日骄阳洒在她的身上,好似失去锋芒,转眼温顺了许多。流光之下,给她的周身镶了一层金边,美丽地仿佛一个梦境。
淡了墨玉阁里的傲气,少了花影月来中的风尘,更无了蓉城红叶林內的天真,紫苏紫眸紫发,站在那块青石上,衣袂飘飘,恍若林中仙子。
黑水晶般清澈透亮的眸子凝望着远处滔滔江水,那水波的撞击,黎民的呼号,惨烈的场景,入不了她心头半分。冷傲的唇角,会心地一扬,略微回头,朱唇轻启,向着身后捧盒的沐夕问一句,声音轻柔,如同这林间微风,徐徐拂过,“江安要赢,要赢得漂亮,还缺了什么?”
身后沐夕闻言一怔,蹙眉思索良久,面色略带惭愧,低眉道,“回公主的话,沐夕愚钝,不知公主所指。”
紫苏听罢,眉间略挑,一方小帕腌了嘴角,显出几分妩媚来,皓腕轻翻,掌间轻纱里竟凭空出现一方酒壶,一枚杯盏。她立于青石之上,自顾自地斟了一杯,眼眸流转,徐徐送至唇畔,稍稍抿了一口,眉头微蹙,似有几分不悦,袖手一扬,杯中清酒玲玲洒下,水珠凝结,在那空中停滞片刻,倏忽四散而去,湮灭无痕。
刹那间,毫无预兆,方才万里无云的天际忽的掠过几道闪电,过后便是和着雄浑几声惊雷,大雨瓢泼而下,淋在这微寒山间,雨打芭蕉,发出啪啪轻响,而那道旁摇曳几茱孱弱小花,想必是禁不住此番风雨,零落成泥,碾为尘埃。
沐夕面无表情,上前一步,撑起腕间纸伞,轻轻地拄在紫苏的头顶,回眸浅笑一声,“此番风雨,公主玉体,莫要受了风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