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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
清脆细小的响声密密麻麻,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轻灵悦耳。
若是换在往常时候,听到这样的声音,哪怕是老虎这个压根就不懂什么叫他娘优雅的老糙,也会不自禁伫步侧耳,赞一声妙音天成。
但是把这种声音放在这样的战场之上,无异于就是在等同聆听死神的脚步,等同于听那挥舞着镰刀所带来的呼呼风声,听自己心脏随着时间流逝,发出的轻微破裂声。
这些清妙的声音,是面前的这片冰晶潮汐飞速靠近的时候,互相摩擦碰撞发出的声音。
老虎的眼角已经绽放出微弱的血花,在漫天冰锥的映射之下,跃动的,还燃着热气的血花,这会儿显得是那么地璀璨夺目。
漫天遍地的冰冷惨白,唯有这朵血花代表着温热,鲜活,勃勃生机。
血花在重力的影响之下,发生了微小的形变,从浑圆的珠子拉扯成了长条状,最后又轻微回弹,拉扯成了水滴模样。
然后它便再也不会更改自己的形状了,漫天寒气的侵袭之下,它才落到半空,便凝成了一滴红宝石一般的冰珠。
血珠落在了地上,耳边仿佛传来一声轻微的脆响。
“乒”地一声,四分五裂,粉身碎骨。
它的下场,好像和等待着老虎的下场,一模一样。
面前的冰晶潮汐在范思思的控制之下,没有达到它们最高的速度,不算快也不算慢,这样缓缓靠近,能让老虎清楚地知道自己会什么时候冻成冰雕,什么时候跟那血珠一样化成齑粉。
死亡并不会痛苦,死亡只是心中一痛,眼前一黑,你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痛苦的是那些在乎你的人。
想要让死亡的人饱受煎熬,那么就让他品尝死亡即将到来的恐惧。
那种数着一分一秒,明知道自己会死,却什么都做不了,做了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死,活生生等死的过程,才是最痛苦的。
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度秒如年,每一秒钟,都能让你的脑子迸射出成千上万的灵感与念头,同样也会让你的脑子在刹那间空白一片。
那种煎熬,足以让意志力最顽强的人都会疯狂,不紧不慢,就像告诉你一分钟之后你会死,然后精准地开始读秒,缓慢地挥刀,让你享受自己最后存活在世间的时光。
你知道自己会死,却什么都做不了。
你看见那刀锋离你的脖子越来越近,一寸一寸,你想偏头避开,却怎么也动弹不了。
你看见那毒蛇吐着信子从你的裤脚里面钻了进去,滑腻冰冷,带着腥臭的粘液,你能感受到它张开了嘴,露出饱含毒液的牙齿,你却依旧动不了。
你知道自己会死,你想要改变,你开始怀念自己还在这个世界的每一分每一秒,也许还会有你之前无比厌恶的事情。
比如父母的唠叨,或是另一边的冷战。
然后在想到这些的时候,你下一秒钟便会意识到,再有三十秒钟,这些曾经拥有的一切,就会离你而去,化作冰冷枯寂,永无尽头的黑暗。
等待着你的,只有无尽的落不下去的深渊。
三十秒后,你,便只是你,没有家人,没有爱人,没有感觉,没有触觉,没有思想,你变成了一件死物,就像脚底下踩着的一粒灰尘。
然后你旋即便会想到,那些你深深爱着的人,那昨天还和你吵架,说你不会哄她的爱人,方才还和你唠叨,被你嫌烦吼回去的亲人,从此阴阳两隔,再也不会见面。
没有电话,没有书信,你们之间的媒介,仅仅是一块冰冷的石碑。
你在石碑上的照片看着她,她看着你的照片。
他们落泪,他们哭喊,他们拍打着坚实的土地,你有的只有黑暗与深渊。
这些无言的恐惧与思想,才是真正的折磨。
后果,往往才是让人难以承受的东西,做了一件事情所经历的过程,一转眼,也就过去了。
而在告知了你最严重的后果之后,让你享受与等待着这后果的过程,称为酷刑毫不为过。
要么,在这样巨大的压力下崩溃,要么,就化作火凤,涅槃重生。
老虎从来都没有放弃过,作为第一等的百战老兵,他深深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放弃。
无数次在战场上晃晃荡荡地爬起来,看着满目疮痍的大地,再一次爬着回到满是阳光的人世间。
他靠的不是比别人更加强大的实力,而是比别人更加强大坚毅的心神。
强者恒强,强在其心,磐石所依,天崩地裂石不转。
弱者恒弱,弱在其行,怨天尤人,金宝珠玉终成空。
在老虎刚刚入伍的时候,早已经战死的老队长就对他说了一句肺腑之言,二百二十斤三十公里负重越野,后十五公里凭的都是毅力,一百斤负重下的一千二百个标准俯卧撑,后六百个凭的都是毅力。
当你到了战场上要死的时候,能让你最大程度不会死,不倒下去的,还是毅力。
坚持!坚持!坚持!
坚持就有希望,哪怕希望再怎么渺茫。
只要放弃,再大的希望也是空想。
“吼!”
老虎张开嘴,拼命挣动,他壮硕的体内,似乎有滚热的岩浆流淌。
岩浆所过之处,山脉断融,河流龟裂。
老虎能够感受到自己如臂指使了三十年的赤炎猎虎劲,已经开始不正常地律动起来。
生死关头,他顾不得想那么多,不仅没有就此停下,反而运转得越发疯狂。
赤炎猎虎是军方基础古武心法之一,初入门的士兵有很多都偏爱这种古武,因为它粗暴简单,杀伤力巨大,一举一动大开大阖,动静响亮,能吸引别人足够的惊异艳羡的目光。
但也仅仅只局限于毛头小子,菜鸟新兵,在他们的军衔往上爬了之后,有机会接触到更加高深艰涩的古武心法之后,赤炎猎虎不约而同都会被他们舍弃掉。
人向上走,水往低流,没人觉得这种做法有什么不妥,难不成还有人嫌弃为立身之本的心法不够好?
刚过易折,这老话,已经无数次被有经验的老兵告诉新兵,口口相传。
但老虎从来不这么觉得。
赤炎猎虎的心法,难道就一定比其他心法要弱么?难道就不定不能练的比其他心法还好么?
老虎从来不觉得一门心法的好坏,与一个人最终的成就大小有什么样重要的联系。
练心法的是人,只有合适不合适,哪里有品阶高低之分。
只要觉得这么心法合适你,只要觉得这条路合适你,哪怕修行到了尽头,走到了尽头,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再打出一片天地,走出一条路来便是了。
谁告诉你,心法不能改了?
谁告诉你,后辈一定就不如前辈了?
一定要跟在前人的脚步后面,踏着别人的足迹走路,才是最好的么?
谁能保证你走错了一步之后,看见的不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老虎念旧,对这些陈腐之见,从来都是保持鄙夷的姿态。
所以他是军方之中,唯一一个仅仅凭借着赤炎猎虎就修炼到了中级二等战士的人。
这是值得他一辈子骄傲的事情。
也是唯一一个被十大S极高手其中之一断言止步于此的中级二等战士。
老虎把赤炎猎虎改了一处,只是一处,让他昔日的成就更高,让他往后本该海阔天空的天地暗灭。
那位联邦最顶尖的战神,曾扼腕叹息,直言老虎若不是修行了赤炎猎虎,以他的天赋,未来成就绝不仅局限于此,最起码也要跨过高级战士的门槛,成为那凤毛麟角中有资格驾驭专属机甲的天下第一等机师。
不知道有多少人当着老虎的面对此扼腕叹息,好言安慰。
只是老虎从来就没当回事。
不管是当着他们的面,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的时候,他从来都没有嫌弃过赤炎猎虎一次。
他只记得,如果不是自己修炼了这门功法,自己在S星域的战场上,初次上战场的时候,就应当是一具尸体了。
如果不是修炼了这门功法,铁木喉攻坚战,他早已经被亚美特人的机甲撕成碎片。
如果不是修炼了这门功法,当初孔豆腐甚至连把他背下战场的机会都不会有。
如果没有这门功法,也不会有那位战神的一番话,因为他根本就不会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他胡远杰是个什么东西。
也许会有人说,没有这门功法,还会有其他的功法代替。
但老虎笃定,除了这门功法,再没有功法能够带着他走到现在的这个境地。
他相信它,他与它并肩战斗,无数次突破,无数次从生死中再一次站起来。
它是他的羁绊,如果天作之合能够用来形容物与人的话,老虎相信他与这门功法,就是天作之合。
哪怕它把老虎的大好前程扼杀在了中级二等战士的境界上十八年不曾动弹过,老虎也从没有一点怨言。
男子汉,大丈夫,恩怨分明,活命之恩在先,便不当有怨。
无论是什么样冠冕堂皇的理由,也不是忘恩负义的借口。
如果一定要死,那也依旧会和当年一样,一起战斗到血染长空。
最前面的冰锋已经快要顶到了老虎的眼球,赤炎猎虎律动越发狂躁。
森林狼机甲与那冰丝接触的地方,却开始冒起了缕缕白烟。
燃烧吧!赤炎猎虎!
老虎涨红了脸。
燃烧吧!森林狼!
他攥紧了手指,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又一声的低吼。
燃烧吧!陪我走到现在的老朋友。
越过眼前悬崖,要么海阔天空,要么身死道消。
不要怕,冲出去,并肩战斗!
咔嚓!
冰锋已经要戳到了老虎的眼珠子上,他的耳朵里面,突然听见了一声脆响。
体内禁锢着他十八年的赤炎猎虎,如虎兕出柙,银狼啸月。
乒!
无数冰丝,寸寸断裂,水雾蒸腾之间,一道身影,浴火新生。
黝黑森林狼,鲜红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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