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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九点, 魏光严满头大汗地回了宿舍。
房间里没开灯, 漆黑一片, 想必是那个游手好闲的家伙还没回来。
真烦啊, 那小子看起来没心没肺的, 论勤奋一点不如他, 天知道为什么老天爷眷顾,才刚进队就有了这个成绩。
那天在雪场训练, 魏光严亲眼看见袁华手里的计时器。
程亦川的速度和他还是有那么一点差距,但想想两年前他二十岁的时候, 还压根儿滑不出这个成绩。
看程亦川那游刃有余的样子,再想想自己如今停滞不前大半年了魏光严心知肚明, 那小子超过他不过是时间问题。
可哪怕他趁着周末时间去抓紧练习,老天爷也没半点同情心。
一整天下来,依然没有半点进展。
魏光严心情糟糕, 抬手摁开墙上的开关, 屋内霎时间明亮起来,再一扭头嗬, 床上直挺挺坐着个人
差点没把他吓出心脏病来。
他哆哆嗦嗦指着床上的人“你有毛病啊你大晚上不睡觉, 灯也不开坐在那, 吓唬谁呢”
程亦川哐当一声倒回枕头上,拿被子捂住了头, 有气无力地说“你管不着。”
“你以为我想管我他妈差点被你吓死。”
被子里的人没吭声, 翻了个身,面朝墙壁不动了。
直到魏光严洗完澡出来, 程亦川依然保持那个姿势侧卧着,古怪至极。
魏光严觉得莫名其妙,有心问他一句,但自尊心不允许,最后只能暗地里骂了句“神经病”,然后就关灯睡大觉。
可程亦川睡不着,满脑子都是今晚陈晓春说的话。
“她家以前条件挺好的,要不她怎么能去滑雪北京又不是咱们东北,年年下大雪,他们那儿的滑雪场基本上靠人造雪,一般人也没那条件成天去滑。”
“去年听说你要来队里,正巧那时候不是宋师姐也要归队了吗我还听说你俩在日本就碰过面了,以为你俩有什么渊源,是不是在省队的时候都是一个教练带的。结果我们高教练说,宋师姐不是从省队进来的,当年她在高级雪场纯玩儿呢,恰好跟咱们国家集训队的碰上面了。那么大个雪场,除了咱们职业运动员,就只有她一个玩家级别的,也不知道是谁跟她杠上了,大概是说了什么看不起她的话吧,她那时候年轻气盛,非让人来比试比试。嘿,没想到吧,现在的师姐端庄大气,谁能想到以前的她也是个热血少女啊”
那一年,宋诗意不过十六岁,缠着父亲带她来了全国最负盛名的亚布力滑雪场。国家队的姑娘们傲气十足,自然是看不起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纯玩家小姑娘了,一口应下了她提出的比赛。
“后来呢她赢了吗”
“怎么可能她才十六岁,也没受过我们这么专业的训练,当然输了。”
“那你讲这个干什么”
“嘿,你急什么急输是输了,但当时她又没受过专业训练,居然能跟国家队的较劲,速度还一直咬得死死的,差距非常小。你想想看,她要是接受了专业训练,会有多可怕”
几个月后,孙健平亲自去了北京,经过一段时间的考量,把她招进了队里。宋诗意终于成为了一名职业滑雪运动员。
她的滑雪是她父亲教的,一名滑雪发烧友,还曾经参加过不少大众级别的滑雪比赛。当年她还是一名高中生,要进国家集训队,基本上等同于告别学业。刻板的母亲不同意,认为荒废学业去练那前途未卜的滑雪,简直是疯了。
幸得父亲全力支持,她才顺利入队。
“只可惜她参加世锦赛的那一年,她爸爸被诊断出了肠癌晚期,发现的时候医生就说他活不过半年了。高教练说她家为了给她爸爸治病,用光了所有积蓄,还借了不少外债,当时队里还给她捐款了,只可惜杯水车薪。”
程亦川心里咯噔一下,“那她爸爸”
“走了。撑过了半年,没撑过第二年春天。”陈晓春惋惜地说,“师姐命不好,你别看她成天笑吟吟的,其实心里苦着呢。那次受伤估计也是受了家事的影响,如今成绩上不去,家里的债也没还完,挺心酸的。所以说啊,老天爷是真的没什么心思来顾及我们这些凡人,瞧瞧师姐,多好的姑娘啊,怎么日子过得这么不顺心呢”
故事到这里就没了下文。
生老病死,再常见不过的事。程亦川自小跟随爷爷奶奶长大,老人家总爱看些家长里短的电视节目,有时候是家庭伦理剧,有时候是亲情类节目,耳濡目染,他也知道了不少。
有时候会翻着白眼吐槽“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悲剧啊也就只有电视剧里才会这么惨,把编剧能想到的灾难全安在主角身上了。”
可他无论如何没想到,宋诗意会是那不幸之一。
所以她才这么拮据,那件黑色棉衣从去年冬天穿到今年冬天,也还是她一成不变的常服。
所以她才会在珠宝店里来回踱步,哪怕对那只金镯子爱不释手,也终究只能黯然离去。
想到这,他又从枕头下面拿出手机,那笔转账至今未被接收,到了明天肯定会退回来。
程亦川告诫自己别想了,这又不是他的事,爱莫能助。何况能出手相助的他不都出手了吗可宋诗意太有骨气,不肯借他的钱。
他试图催眠自己,闭眼睡觉,可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总是商场里的那一幕
她弯腰凑近了展示柜,天真傻气地看着心仪的礼物,鼻尖仿佛都要触到那冷冰冰的玻璃,而她却浑然不觉。
奶茶店一别,之后就没再见面了。
可他忍不住去想,她是否在那家珠宝店前来回踱步,然后又一次踏进去了她会不会俯身再一次去探看那只镯子,眼里带着渴望而不可及的伤感
程亦川重重地翻了个身,烦躁不已。
操,他在这儿瞎他妈脑补个什么劲她那么有骨气,买不起怎么还会回去受店员的白眼
可那一幕就是不断在眼前重现。
下一秒,房间响起魏光严忍无可忍的声音“你还睡不睡觉了”
程亦川正烦着呢,张口就是一句“你管我睡不睡”
“你以为我想管啊”魏光严火大,噌的一下坐起身,“你他妈不睡就别在那儿折腾,翻来翻去床板响个不停,叫人怎么睡”
“”
程亦川没留意自己这的动静,被他这么一说,忍了忍,默默不翻身了。
魏光严那么一吼,屋子里瞬间寂静下来,可他也没想到程亦川还挺讲道理,这就不还口也不闹腾了,安分守己侧卧在那。
被子稍微隆起了一小团,躺在里面的人显得有点过分乖巧了。
黑暗里,他迟疑地朝程亦川那瞟,半晌,粗声粗气问“怎么,你脸没好,疼得睡不着”
“呵,这会儿开始装模作样关心我了”程亦川没好气地回了句,“你他妈不是要睡觉废话怎么这么多”
“”
魏光严砰地一声又躺下了,把被子往脑门上一盖,气得咬牙切齿。
谁他妈再对他示好一下,就是个大傻逼
这天夜里,程亦川迷迷糊糊睡着时,已是深夜。
睡前,他打开微信聊天界面,反复斟酌,想说点什么让宋诗意收下这笔钱。可对话框里的字句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终还是没能变成一条完整的消息发送出去。
屋子里满是魏光严沉稳的呼噜声,呵,睡前还在为成绩发愁呢,一睡着就跟猪一样,烦恼一扫而光。
程亦川有些心烦意乱,最终握着手机睡着了。
次日清晨醒来时,对床的魏光严已经不见人影。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准是又跑去雪场加练了。
田鹏以前就对他说过,很多事情不是一味使蛮力就能成功,劳逸结合很重要,心态也一样。速度提不上去是因为遇到了瓶颈,如果真是多练几遍就能突破,也不会有那么多盛极而衰的运动员了。
这个道理,魏光严不见得不明白,只是不甘心。
程亦川呈大字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片刻后,脑子里灵光一闪,噌的一下坐了起来。
当天中午,他又坐上了去往市中心的公交车,抵达了昨日的商场,直奔二楼珠宝店。
展示柜里一大堆亮晶晶的镯子,黄了吧唧闪瞎眼。
她看上的是哪一只
店员热情地跟他推销着“是要送老人,还是送父母”
程亦川开门见山就问“昨天有个年轻女人来你们这儿,看上只镯子没买,你还记得吗”
店员a回头去看店员b,两人面面相觑“周末人多,客流量很大,您说的是哪一个”
他顿了顿,也不客气了,“就她走了,你们还在说看她那样子也买不起金镯子,给她银的她又看不上的那个。”
店员a“”
店员b“”
程亦川再问“还记得吗”
店员a面上微红,但还是很有职业精神,笑容满面地说“记起来了,是个挺漂亮的姑娘,对吧”
“她看上的是哪一款”
“唔,我记得是这款。”店员低头看了看,打开柜子,小心翼翼拿出了一只做工精美的黄金手镯,正中镂空雕刻了一朵牡丹,栩栩如生,“这只镯子其实不重,所以价格上也没有很贵,而且我们现在在做活动,特别划算。还有,今后如果带腻了款式,还可以到我们店里重新打样,您看”
“包起来。”
他说得太干脆利落,店员一愣,抬头看他。
他还没问价格啊
可眨眼间,程亦川已经走到了收银台,拿出钱夹,也没等她问一句怎么支付,言简意赅说“刷卡。”
店员受宠如今,忙不迭帮他完成支付。
鲜少有这么爽快的顾客,连推销都不用,价格也不问,进来就买。
末了,她笑着抬头说“请稍等,我给您开发、票。”
发、、票
程亦川心下一动,忽地抬头问她“等一下,发、票上的金额可以少写一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