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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的投降书递到齐国,齐国没有不接的道理。
西夏归降,不仅少了战乱,而且从今往后,西夏、齐国、锦朝,三国归一,成为了中原地带最大的国家。
从这一年多的鏖战中恢复元气都要许久,若是再继续打下去,少不得又让周边虎视眈眈的国家又觊觎着要来分一杯羹,到时候更是得不偿失了。
至于江太后要认亲一事……
当初被太上皇逼去皇陵的老太后,在经历这么多事后,终于回来了。纵然江山易主,但她仍旧是赵怀琰的亲祖母,无人能撼动她的地位。
随她一道回京的,还有曾经的端慧公主之子凌未野,一年多不见,凌未野已经从当初的小孩,蜕去了了稚气,有了少年的模样。
老太后回宫,是赵怀琰也不能改变的事实。天下人倡导孝义,他为君主,更不能不孝。
他亲自在宫门口迎接的,林锦婳跟在一侧,两人见到老太后回来时,心中均是有些惊讶,毕竟才一年的时间,老太后便仿佛老了十岁,头发全白,面容憔悴,身形消瘦,就连走路都要人扶着。
“恭迎皇祖母回宫。”赵怀琰上前道。
“恭迎什么,我本是不想回来的,不过是怕你真的不孝,毁了赵家几百年的基业,将你父皇未寒的尸骨迁出皇陵。”老太后毫不客气的说着,虽无训斥的样子,但话里话外全是责备。
换做以前的赵怀琰,他并不会计较,但现在他不是锦朝的皇帝,而是齐国的君主。
他淡淡看着老太后:“父皇乃是锦朝皇帝,葬于锦朝皇陵,朕自然没有迁出之礼,大齐也并非如此小气,皇祖母尽可放心。”
老太后看他分毫不让的态度,便也知道他已经不跟以前一样了。
她讽刺笑笑:“是啊,你是齐国的皇帝,哀家却是锦朝的皇太后,还活着做什么,倒不如去死了罢了。”
此话一出,朝臣们都是面面相觑,这老太后也太不给皇上面子了!
林锦婳知道老太后是发泄私愤,浅笑着上前:“皇祖母既然亲自回来了,便先进去歇着吧。初冬气候寒凉,您身子一向不大好,染了风寒可就不好了。”说罢,看了眼跟在一侧的凌未野。
凌未野一见到她,眼神晶亮,连忙点头上前扶着老太后:“未野先扶您进去歇着吧。”
老太后如何不明白林锦婳的意思,自己讽刺赵怀琰不再是锦朝的人,她便讽刺是自己死活要回来的。
这个女子,当真跟以前一样,伶牙俐齿的叫人讨厌!
她忍着怒气没发,却也知道继续纠缠对谁都不好,这才扶着凌未野的手进去了。
等她一走,底下的大臣们便都低声议论起来,毕竟这老太后如何安置,还真是个问题。
“皇上,依臣之见,老太后年事已高,不若将她安置在城外行宫颐养天年。”有大臣上前谏言道。
其他大臣也跟着附和,赵怀琰却只微微朝老太后离去的背影看了一眼。如今齐国才并入两国,很快就要并入西夏,局势尚不稳定,若是有人拿老太后做文章,或是老太后自己要做什么,反而会影响局势,给外人可乘之机。既如此,倒不如留在内宫,左右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让人好生照料着也就是了。
林锦婳看透赵怀琰的心思,朝那大臣浅笑:“老太后毕竟是皇上亲祖母,自是留在宫内的好,诸位大臣不必忧心,有本宫在,后宫会相安无事的。”
大臣们看她都开口了,也不好再说。
赵怀琰侧身感激的看了她一眼,才拉着她的手,转身往宫内去了。
很快,江太后要以太后之名搬入皇宫之事,便也为难起来。
赵怀琰就算不承认她是生母,可以前的老大臣都认得她就是当年的茵嫔,想不承认都难,赵怀琰自己对江太后的感情也很复杂,但他知道底线,江太后想要欺负婳儿,那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前朝的事,林锦婳就没管了。
回到后宫后,倒是亲自去了老太后现在暂住的慈宁宫。
她到时,老太后正如以前一般,倚在榻边小憩。
“太后,皇后娘娘来了。”有人在她耳边轻声道。
“让她候着,哀家正在小憩。”老太后如以前一般拿乔不见,想让林锦婳在外吹冷风。
一侧的嬷嬷有些担忧:“太后,现在的皇后娘娘,可不是以前的宁王妃了……”
“那又如何?她身为一国之母,要为天下人之表率,难不成还要不知规矩不讲孝义的闯进来?”老太后声音不小,外面的林锦婳也听到了。
林锦婳知道她就是说给自己听的,闻言,只跟一一侧的墨风吩咐道:“将本宫带来的东西都交给里头的嬷嬷,既然太后在小憩,我们就不打搅了。”说完,扭头就走了。
老天后若是回来颐养天年的,她自然不会苛待了,但还想如以前一般,把她和怀琰当成她手里可有可无的棋子,抱歉,她没那么多心思来陪她玩。
林锦婳二话不说就走了的事儿传到老太后耳朵里,气得她觉也睡不着了,脸都气白了。
“她当真是无礼!还好皇帝去世了,否则遭他们这样的对待,要气成什么样子!”提起老皇帝,老太后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起来:“我儿可怜,竟生出这么个孽障来,灭了自己的国不说,还逼死了自己的父亲!”
凌未野刚进屋,听到这话,有些皱眉,上前道:“外祖母,您怎么这样说,舅舅之死,跟现在的皇上皇后没有关系。”
“未野,你是来气死哀家的?”老太后怒道。
“自然不是。”凌未野连忙认错,但对于老皇帝的死,他只觉得活该,这样无情无义的冷漠之人,死的凄凄惨惨,才是他该有的结局。
但老太后是真的心疼他,他不能对不起老太后,所以这话也没说出口来。
他上前说起了江太后的事,想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哪知她当即黑了脸。
“她当初没死,竟是去跟了别的男人,如今还想带着野种回来做太后,亏她敢想!”老太后冷冷道。
一侧的嬷嬷也赶忙低下了头,凌未野忙道:“可我听人说,她是西夏的太后,此番是带着西夏归降的,所以……”
“所以什么?带着西夏归降,就能说明她是贞洁烈妇了吗?如此不知廉耻的女人,若是成为一国太后,岂不是要沦为天下人的笑柄?便是如今这儿是齐国的江山,那也是我赵家的人坐着这位子,我岂能容她来做这等事?”老太后气得差点语无伦次。她当年就不喜欢茵嫔,连带着不喜欢赵怀琰,没想到茵嫔居然没死,摇身一变还成了西夏的太后,更甚至,连野种都有了,她如何能忍?
“来人!”
“娘娘,您想做什么?现在可不比以往……”嬷嬷想劝她认清事实,便听她道:“吩咐下去,若是赵怀琰敢让江茵儿做太后,哀家就自缢在这皇宫中!”
“娘娘,您何苦如此为难皇上。”嬷嬷有些不忍心。
“为难他?”老太后冷笑一声:“他本就不该出生在这世上,这皇位也不该是他的,哀家如今就是为难他又如何?”
嬷嬷看她一副蛮不讲理的样子,也不敢再说。
不过现在的太后,早已不是曾经诚心礼佛的太后了。她现在一身的尖刺,就恨不得将人扎得千疮百孔才好。
嬷嬷很快出去了,但话儿也很快传到了林锦婳的耳朵里。
翠嬷嬷才端了汤羹来,也听到了这些话,还插嘴了一句:“都说隔辈亲,这太后怎么如此不喜欢皇上?”
“往后这等话,一个字也不能在皇上跟前提起,知道吗?”林锦婳叮嘱道。自己前世固然悲惨,但好歹父兄娘亲都是真心疼爱她,还有徐家的舅舅舅母,也待她如亲生,可怀琰不一样,她甚至想象不到他当初是怎么长大,而且还没有变得扭曲的,父皇成日算计,母亲只把他当报复的棋子,兄弟们更是残忍,到如今这个该是要隔辈亲的皇太后,也是极端的自私和无情,却唯独他,外冷内热,待亲近之人,总有一股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他该是有多强大的内心,才能走到今天,她怎么忍心还有人去伤他的心呢。
翠嬷嬷立即应下,旁的侍女们也不敢多言。
林锦婳让乳娘将孩子抱下去,只留了墨风在,才道:“这几日多让人盯着老太后宫里的人,与哪些人接触,也都细细盯着,他们要传的话,先过一遍我这里。”
墨风知道她的意思:“奴婢明白,绝不会叫她们扰了皇上。”
“嗯。”
“可万一老太后真的要自尽……
“去传本宫旨意,若是太后出了事,宫里所有人,不论上下,全部杀无赦。另外找两个医术好的太医,每日请脉三次,夜里轮流守着,太后的吃穿用度,全都用最好的。”林锦婳吩咐道,若是这样还能死,那谁都把罪名推不倒怀琰头上了。
如今她孤身进来,还想在后宫掀起风浪,也太看不起她林锦婳了。
墨风很快应声去了,老太后在听到林锦婳这些吩咐的时候,脸都绿了,凌未野却只偷偷笑笑,没出声。
很快,西夏投降一事已经接洽妥当了,但赵怀琰并未立江太后为太后,而是封了她为太妃,并册封长孙祁烨为穆王,江太妃居于穆王府,西夏的一应大臣,也都入了名册,等待徐泊山跟六部大臣重新商议后,再安排职位,但在此之前,皇宫便要举行盛大的宫宴,来洗刷战争所带来的隔阂了。
宫宴之事,林锦婳都没怎么操心,毕竟宫里管事的太监们都很尽心尽责,生怕出了纰漏,会被赶出宫去。
内殿中。
墨月捧着一套大红的凤袍过来,亲自服侍着她更衣了,才浅笑道:“从前都是娘娘来宫里参加宴会,今儿是自己举办宴会了。”
“以前是来玩乐,现在可不是了。”林锦婳浅浅一笑,心思却远了。历来宫宴上臣子们的明争暗斗便是不绝,如今曾经三朝的大臣们齐聚一堂,只怕这股趋势更加明显。后宫中至今仍然只有自己一后,今这事少不得又会被人提起。
想到这些她就觉得头疼。后宫这些繁琐的规矩礼仪,当真是让她不喜,可一想到心爱的人,每日就在跟前,她又觉得安心。
想了想,到底是轻呼了口气,才问道:“皇上呢?”
“皇上还在御书房呢,徐丞相和林大将军都在。”墨花跟上来,浅笑道。
林锦婳忽然想起以前墨花是跟在哥哥身边伺候的,问道:“墨花,你是想继续留在本宫身边,还是回去哥哥身边?”
墨花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眸子微微垂下,浅笑:“奴婢愿意跟在娘娘身边伺候。”
林锦婳莞尔:“好。”墨花那点小心思她看得出来,不过如今她自己有选择,那就最好不过了。
很快收拾好,天色也渐渐晚了。
她单手扶着墨风的手便缓缓往外而去,两侧是提着灯笼缓缓而行的宫人,穿过宫墙,便到了御书房外。
御书房大门敞开着,公公们守在外面,瞧见她来,连忙上前见了礼,才低声道:“娘娘请先稍后,奴才这就去通传。”
说完,要往里头去,便听里面传来了赵怀琰的声音。
“不必,朕这就出来了。”不多会儿,就见一身黑色镶红边龙袍的赵怀琰已经出来了,身侧跟着的是徐泊山和林麓之父子。
林麓之看起来更加沧桑了,但眼角眉梢都写着高兴,精神很好,林锦澄亦是如此。
他此番快马加鞭赶回来,就是为了这场盛大的宴会,总得让人知道,现在的齐国皇上背后站着的是些什么人,才能让各国归拢来的大臣们都死心塌地。
赵怀琰走到林锦婳跟前,自然的朝她伸出手。
林锦婳也自然的将手放到他手心,浅笑:“皇上也不担心大臣们议论。”
“由着他们。”赵怀琰薄唇扬起,丝毫不担心周围的宫人们听到一般:“朕能打下这江山一次,就能打下第二次,靠的并不是他们的闲言碎语。”
宫人们在内宫这么久,早就是人精了,听到这话立即低下了头,皇上这意思,是天下人谋反他都要护着皇后娘娘了吧。
林麓之越发的感慨,看着女儿,便想到早逝的爱妻,若是当初他能有这样的魄力,林家何至于此……
他心中喟叹一声,到底是没说什么来破坏现在的兴致。
赵怀琰携着林锦婳,踏入宴会的大殿,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只有跪地时的请安声。
赵怀琰一路牵着林锦婳的手走上首座,才转身道:“众爱卿平身。”
堂下的官员这才站了起来。
诺大的大殿内,所有人都能清晰看到赵怀琰牵着林锦婳的手。
朗月寒站在后面,瞥见林锦婳眼底都闪烁着幸福的样子,默默垂下了眼帘没有出声。
不过很快,便有人忍不住了。
“皇上,如今百废待兴,我齐国百姓更是现在战争的苦痛中,不若您这时广开选秀,天下臣民们也定然会重新高涨热情。而且等秀女们入宫,以前归属不同国家的百姓们也会更加信服皇上!”那大臣道。
他这话,很快得了不少人的附和。
其实人人都有私心,巴不得把自己的女儿推入宫中,这样不管赵怀琰到底更偏向于哪一国他们也都不担心了。
徐昭昭在底下听着,暗暗替林锦婳着急,一侧徐夫人却是淡定:“男人三妻四妾,避免不了的。”就连徐泊山也有两房小妾留在老家,不过寻常被自己管束的十分听话罢了。而且林麓之这等深爱妻子的,不也有通房的丫头。男人三妻四妾,古来皆是如此,而且哪个皇帝后宫不是佳丽三千?尤其是现在这种局势,广纳妃嫔,无疑是最好且最快能稳定人心的举措。
但她未想完,便听赵怀琰道:“朕此生只有皇后一人,绝不纳妃。”
他话音落,林锦婳的心也跟着踏实了起来。
但地下的大臣们却是不淡定了,就连徐泊山和林麓之都对视一眼,表现出惊讶。
方才那大臣忙道:“难道皇后娘娘是要专宠后宫?”他立即跟林锦婳跪了下来,言辞严肃道:“皇后娘娘,为了我大齐着想,您也不能如此心胸狭隘啊,没有女子为皇家开枝散叶怎么能行?而且女人专宠,自古便是红颜祸水,是要祸国殃民的,还请皇后娘娘三思!”
林锦婳捧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垂眸去看着个大臣,眉心微微拧了一下。
“若是皇上不肯纳妃,便是本宫的错了?”林锦婳问他。
“皇后娘娘为天下女子表率,当贤良淑得,一切以夫君利益为重。就算皇上如今宠爱于您,您也应当规劝皇上,这才是贤妻良母的典范。”大臣道。
林锦婳简直要被气笑了,却不等开口,便听赵怀琰道:“这便是你同皇后说话的态度?”
“皇上——!”那大臣干脆猛地一磕头,一副忠肝义胆的模样:“微臣之命死不足惜,但微臣不能看您犯糊涂啊。”
“你是觉得朕不纳妃是犯糊涂,还是未曾将各位大臣之女纳入宫中,是犯糊涂?”赵怀琰寒声道。
周围的大臣看他如此挑眉,当即吓得跪在了地上不敢出声。
那大臣瞥了眼坐在一侧默不出声的江太妃,咬咬牙,继续道:“皇上,古有……”
“朕不管古有什么!爱卿若觉得朕非明君,可另投他主。朕打下这江山,众爱卿觉得朕会因为后宫没有其他女人,就亡了这江山吗?”赵怀琰声音冷寒,身上的强大气势散发出来,让在场的人均是发颤。
“皇上,臣只是觉得……”
“朕让你们来,是为社稷江山,不是想着如何往朕的后宫塞人。皇后如若有一点狭隘之心,早就将你们这些一天到晚想着把女儿送来后宫争宠的大臣送入大牢了,还由得你们来此喧哗质问?”赵怀琰沉声看着底下心思各异的人。平素子在朝堂上,他可以容忍他们的迂腐,但当着他的面欺负他的皇后,当他是死的么!
底下的大臣们听着他这护犊子的话,心里除了惊讶还是惊讶,皇上难道一颗心真就拴在这个女人身上了?
“朕说的够多了么?”赵怀琰看底下人不出声,继续道。
那些个大臣们互相对视一眼,没出声。
方才那老大臣也没敢再出声,毕竟赵怀琰的本事,大家都是知道的,如此的明君,怎么能说他不纳妃,就是昏君呢?
江太妃看了眼赵怀琰,再睨了眼林锦婳,轻笑:“皇上何必生气,因女人亡国的,有褒姒,有妲己,不过想来现在的皇后娘娘,绝不是褒姒妲己之辈,对吗?”
她这话一说,底下的大臣又慌了起来。
林锦婳反倒是笑起来:“太妃说的是。众爱卿担心的事,本宫绝不会做的。尔虞我诈的事,本宫不擅长。”
这话一出,底下知情的大臣们更慌了。
若是她不擅长,那还有谁擅长?
胡丞相亲自上前道:“臣相信皇后娘娘。虽皇上不想纳妃,但现在已立太子,更有小公主,皇后娘娘也尚年轻,开枝散叶一事更是不必操心。”
“臣定会辅佐好皇上,打理好这大齐江山。”林麓之也站了出来,林锦澄徐程青随后,徐泊山笑笑,也跟着站了起来。
现在的林麓之在众人眼里,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战神,手握重兵,还是皇帝的老丈人,胡丞相徐丞相更是肱骨之臣手握大权,这些人全部站了出来,底下的人哪里还敢动小心思,一时间,紧绷的气氛瞬间和谐起来。
蒋青书坐在最末的位置,看着上首的林锦婳,眼里泛着光,她值得皇上如此待她。
若是自己……
不可能是自己的,自己费尽心机才爬到如今的位置,她怎么可能看上自己呢?
他苦笑,一杯酒下肚,开始跟周围的大臣们寒暄起来。
林锦婳看着底下安分了的人,但也知道,他们肯定没有歇了那份心思,不过能暂时安宁一段时间也很好了,至于江太妃……
她转眼看去,江太妃正好朝自己看来,目光阴凉。
自己救了她,她还是不肯放过自己么?
林锦婳忽然有一种又救了白眼狼的感觉,但不管怎么说,至少避免了西夏跟大齐的争端,天下安宁,怀琰安心,她也安心。
宴席上,大臣们依旧是表忠心的表忠心,拍马屁的拍马屁,互相使绊子的使绊子,好不热闹,等宴席罢了,也已经是到了三更天。
按理说,赵怀琰要留下来接待几位最重要的大臣,但却只牵着她走了。
林锦婳跟着他走在幽暗的巷子里,宫人们都在一侧跟着,她就是想说话,都不好开口。
赵怀琰却仿佛察觉到了她的想法一般,直接跟旁人道:“都退下。”
“是。”墨月立即带着众人停下脚步,行了礼,才走另一侧的路退下了。
“皇上,这是做什么?”林锦婳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他拥在了怀里。
林锦婳眨眨眼,便听他在她耳边轻声道:“不喜欢对不对?”
林锦婳见他竟是察觉到了,轻轻叹了口气,才笑起来:“谁让我喜欢皇上呢?皇上在的地方,我都喜欢。”
赵怀琰心里柔软极了,抬手便轻巧的将她打横抱在了怀里。
林锦婳面色唰的一下红了,忙道:“皇上,这是宫里呢,到处都是人。”
“如何?”
“万一瞧见了,您的威仪何在?”林锦婳忙道。
赵怀琰目光深深,看着她浅笑:“威仪都在皇后身上即可。”这样即便自己有时候顾及不到,底下的人也不敢轻易对她如何。
林锦婳羞得满脸通红,但听着他的话又觉得心暖。远远瞧着提着灯笼巡视过来的宫人们,干脆把脸埋在了他怀里,不再多说。
初冬的风已经凉了,但这个宫殿是有一个温泉池子的。
诺大的殿里,蒸腾的雾气缭绕着。
赵怀琰带她过来,美其名曰,放松。
林锦婳羞涩的泡在温泉中,本该惬意放松的,但望着同样在水中虎视眈眈的人,简直紧张的说不出话。
“婳儿不好好泡泡?”赵怀琰看她总想着爬出去逃走,难道露出几分邪气。
“臣妾觉得泡得差不多了……”
“是吗。朕检查检查。”
不等林锦婳出去,人便被抓在了怀里。
温泉水暖,从殿里溢出的雾气都好似透着暧昧的气息一般。
宫殿外守着的宫女们守在外面,听着那水浪拍动的声音,脸都红得似乎要滴出血一般了。
夜风凉凉,从宫里转过一圈,很快便飞到了宫外。
新赐的穆王府内,江太妃看着虽然也华丽大气的王府,但这里不是皇宫,她也不是如今皇帝的母后,这是完全不同的身份地位。
“娘娘,您休息会儿吧。”兰姑看着她这么晚了还不肯睡,略担心道。
“我将江山都给了他,他还有什么不满,竟让我成了太妃。”她冷笑一声。
兰姑轻声道:“会不会是因为皇上有别的顾虑。”毕竟娘娘已经跟西夏的皇帝也生下了儿子,若是立她为后,那如今的穆王殿下要怎么办。
“顾虑?”江太妃冷冷讽刺一声:“说来,他也不过跟他父皇一样的无情自私。”
兰姑没敢出声。
江太妃却只是反复拿着手里的一个小物件把玩,松开撑着额头的手,慢慢从暖榻上起了身往里间走去。
接下来是要先对付那个老不死的老太后,还是林锦婳呢……
不妨事,都要除去的。她的儿子,怎么能不孝敬她这个亲娘呢!他想跟他父皇一样抛弃自己,也要看看他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
西夏归降的事很快传到了百毒谷,不过现在百毒谷已是无暇分身了。
赫连璟从西夏归降后,便直接带着亲信过来了,但现在齐国出兵要剿灭百毒谷,百毒谷纵有千奇百怪的毒物,但也耐不住天下奇人多。
他在百药阁中,看着坐在梳妆台前跟林锦婳有着一模一样脸的女人,眉心皱起:“弦月,你还不死心吗?”
“死心?”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明眸皓齿,林锦婳这张脸还真是好看啊,可是又如何?自己还不是轻易做出跟她一模一样的脸。
“你现在捡回一条命,跟我走吧,你我已经结为夫妻,我不会抛弃你,我们去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过日子……”
“赫连璟。”弦月唇角讥讽勾起,曾经那个骄傲清高的弦月已经完全不见了。
她揭开面上的人皮面具,冷笑看他:“你知道你跟赵怀琰差在哪里吗?”
赫连璟没出声,但弦月却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
“你跟他骨子里就是不同的。他骨子里就是高贵,生来就是要成为这天下之主的。而你呢,天生的卑微,即便我如此待你,你还要留在我身边当牛做马任我轻贱。赫连璟,你知道吗,我从未看得起你。”弦月讥讽起来。
赫连璟直直望着她,半晌,转身往外去了。
看他就这样漠然离开,弦月脸上所有的讽刺才全部落了下来。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已经残废的腿,再看着手里薄如蝉翼的面皮,只死死攥紧了手心。
赫连璟出来后,看到还在慢慢挑选药物的长孙玄隐,淡淡问他:“弦月的腿能治好吗?”
“你想她治好吗?”长孙玄隐把问题抛回来。
赫连璟没出声,不是他想或不想,而是他根本已经毫不在意了,她的腿好与不好,似乎都与他无关了,甚至方才她说自己卑微,他也竟毫无伤心欲绝之感,只不过觉得她变了而已。
长孙玄隐将药放好后,才跟清幽道:“把药磨成粉,做成药丸。”
“是。”
清幽应下,长孙玄隐又开始配下一幅药。
赫连璟朝外面看看,道:“外面齐国大军已经围过来了,你就不担心么?”
“担心能让他们离开吗?”长孙玄隐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浅笑。
赫连璟眉梢微挑,看来他是有十足的准备了,那这些药是做什么的?也是此番要用的么?
他还未开口,就见人来报,说宫亦慎在外面已经被打得头破血流了。
清幽望着还没做成药丸的药粉轻轻叹了口气:“他怎么这么能折腾,我的药丸还没做好呢。”
“去看看吧。”长孙玄隐淡淡一句,清幽这才小跑着出去了,不过才出去不久,外人来报,说清幽被宫亦慎挟持了。
长孙玄隐这才落下脸上的笑意,淡淡走了出去。
见到他时,他正手执匕首挟持着清幽站在悬崖边。
“你终于不做缩头乌龟了?”夜生看着来人,冷嗤道。
“你为何如此纠缠不休?”
“那你当年为何要那样恶毒,将我兄长凌迟而死!”夜生一想到当年的事,浑身都是杀气。
他手里的匕首抵在清幽的脖子上,看着长孙玄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长孙玄隐,你根本就是个懦夫,自己下的毒,还不敢承认!”
“当年之事的确不是师父……”清幽想解释,长孙玄隐却已经不想开口了。
“放了清幽,他与此事无关。”
“无关?他这么多年跟你坑害了不少人吧,你们师徒二人作恶多端,早该死了!”夜生激动说完,手里的匕首已经划破了清幽的脖子。
这几日他不断的想要闯进去,可非但没闯进去,还被这里的人多番折辱,与其如此,倒不如跟长孙玄隐拼个鱼死网破!
他说完,抬手便打算抹了清幽的脖子,可下一秒长孙玄隐的剑便抵在了他的心口。
“用你的一条命,换清幽一条命,不值得。”长孙玄隐道。
“你想救他?”夜生冷笑:“可以,你刺自己一刀,我就放了他,如何?”夜生冷笑。
就连赫连璟都听出来这不过是戏弄长孙玄隐罢了,但没想到他却二话没说,抬手一剑便刺穿了自己的身体。
鲜血淋漓,旁边的人都轻呼着要过来,长孙玄隐却只是抬手又将剑抽了出来,才沉声道:“放人。”
夜生见他如此,果真只是冷笑一声:“你一剑,换我兄长被你一片片割下肉折磨而死,你觉得这可能吗?”夜生未说完,清幽却红了眼睛,咬着牙便狠狠撞上了他的匕首。
与其看师父被折磨而死,倒不如他自己死!
清幽的脖子直接被匕首划破,夜生也怔住了。
宫衣鱼上来时,刚好看到这一幕,也看到了长孙玄隐的剑抵在了兄长心口。
“公子!”她快速跑过来,却听长孙玄隐寒声道:“不要过来!”
宫衣鱼浑身都麻了,她看着至亲的兄长,再看着深爱的男人,自己就跪在了地上:“公子,你放过哥哥吧,鱼儿什么都听你的,再也不纠缠你了,你放过他吧。”
“鱼儿,你怎么来了!”夜生看着妹妹在这里,心中大惊。
但长孙玄隐却似乎找到了他的弱点一般,将剑扔在了宫衣鱼身前:“你死,他就不用死。”
他看了眼地上的清幽,脸色还鲜活,方才他还在替自己磨药粉……
可是现在,已经连呼吸也没了。
长孙玄隐浑身冰寒,这样的寒气周围的人只在很久以前才见过,那一次他差点屠了整个百毒谷。
“不要听他的,鱼儿,我不会死的,他杀不了我!”夜生才说完,长孙玄隐已经瞬间到了他跟前,一把掐住他的喉咙将他提在了悬崖边上:“她便是死了,也是死于你的愚蠢!”
宫衣鱼以前不知道万箭穿心有多痛,但现在仿佛知道了。
她颤抖着手拿起剑,看着面色冰寒的长孙玄隐,一边流泪一边笑:“公子要鱼儿死,那鱼儿便死,只求公子放过哥哥……”
她话落,提剑便往脖子上划去。
夜生目眦欲裂,却眼睁睁看着她就这样倒在了血泊中,如同清幽一样,捂着脖子的手全是止不住的鲜血。
他疯了一般去抓长孙玄隐,长孙玄隐却言而有信,抬手将他扔在了一侧的地上。
夜生还要杀上去,却被一中旁观的赫连璟拦住了。
“他说没杀,就是没杀,他不是那种敢做不敢当的人。”赫连璟皱眉,虽然不清楚夜生这种刻在骨子里的恨,但他同情宫衣鱼。
长孙玄隐没再管夜生,俯身将清幽抱起,一向洁癖的他,也没管他的血全部洒在了他整洁的身上。
“公子……”
宫衣鱼还有微弱的呼吸,他看得到他的衣袍,便是此刻要死了,她也不觉得难过。
长孙玄隐的脚步停下,没有看她。
“鱼儿很喜欢公子……跟公子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是鱼儿最开心的时候。鱼儿一点也不恨公子……”她血流不止,也能感觉到呼吸越来越沉,可她就是喜欢啊,喜欢到可以放弃所有。
或许当初就不该看到他的,只一眼就让她钟了情,赔了命,可她一点也不觉得后悔。
夜生跪在地上将她抱在怀里,满心歉疚:“鱼儿,是我对不起你……”
“爹娘想你了,哥哥,你回家吧……”宫衣鱼懂事的安慰他,她唇角勉强扬起,但终究,她再也没力气了。
“鱼儿——!”夜生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泣不成声:“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老天爷为何这样惩罚我!”他不明白,为何恶人没有恶报,却让他单纯良善的妹妹遭此横祸!
长孙玄隐没说话,抱着已经没了呼吸的清幽提步而去,身后是他身上滴落的血迹。
赫连璟忽然觉得生离死别,好似也就这么回事,仿佛死都不可怕起来。
他看了眼痛不欲生的夜生,再看着漠然离开的长孙玄隐,转身跟着他往里而去。
百药阁的门也终于重重的关上,将里外两个世界隔绝了起来。
百毒谷很快便被攻破了,是夜生亲自去指引的外面的兵将杀进来的,但等到了百药阁时,里面也已经人去楼空了。
林锦婳接到花生传来的消息,只微微拧紧了眉头。这个宫衣鱼她也曾见过一两次,却不想竟是这样的结局。
“吩咐下去,让宫里宫外的人全部提高戒备,很快,长孙玄隐就会有动作了。”林锦婳站在廊下,望着初冬满是阴霾的天空,任由寒风瑟瑟吹着,心思也跟着微微沉了下来。一想到长孙玄隐可能要来京城了,她心里就一阵一阵的不安起来。
只希望他要救的那位名叫‘辛夷’的女子,不要再生事端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