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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两个肆意地乐着,袁雨潇只能尴尬地埋头踩车。
“怎么样?小袁,你要答应的话,我就安排你们两个见面!”刘会计稍微控制一下笑乐,问道。
“不要开玩笑!”袁雨潇看那她煞有介事的样子,不知她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怎么会跟你开这种玩笑呢!以后说不定还经常要你关照呢!我难道还寻一个事来得罪你吗?”刘会计表情有了几分认真。
袁雨潇一看她有几分认真,竟然一个闪念就想起于晓鹭——他总是在这样的时刻想起她来!
一想到于晓鹭,马上便就想起今天收到的那封信——那是她紧接上一封信寄来的第二封信,他刚刚准备拆时,就被后来一系列让他喘不过来的事情打断了,居然一直没看!现在事情终于完了,他突然归心似箭地想回家看那封信了。
她连着寄来两封信,这表示什么?
他的解释是第二封信一定是补救第一封信的!
为什么要补救?要补救什么?
还用问吗?因为她第一封信开了一个极不应该的玩笑,说她有了男朋友……
当然,这个恶作剧也许只是想考验他一下……姑娘有这些小九九,才是正常的……
然而他干了什么?他想都不想清楚,就去了一封措词极严厉的兴师问罪的信……
现在想来真是太鲁莽了……
赶紧回家赶紧回家赶紧回家!看信看信看信!
“喂,你想什么去了!”刘会计把他从沉思中拉回来。
“他啊,说不定已经有女朋友了,要你操空心!你不如帮我这个忙,把你的漂亮侄女介绍给我!”孟坚这嘴巴好不了三分钟又要刺人。
“那不会吧,小袁一看就是老实人。坚哥你这么调皮,哪里需要我来做介绍!”刘会计笑着说。
“越是老实人,做事越扎实!”孟坚还以招牌式的歪咧着嘴的笑。
“是吗?”刘会计笑吟吟地用求证的神态盯着袁雨潇。
袁雨潇的脸一热,“嗯……我不到三十岁不考虑个人问题!”他居然情急智生,想起了父亲这句话,当此之时,真是现成的挡箭牌。
“哦哟!好傲气哪!”刘会计撇了撇嘴,“看不上就直说,还找个这么拽的理由!”
袁雨潇有点哭笑不得,觉得怎么回答都是错,索性保持沉默。
为他解围的竟然是那个有红绿灯的十字路口,刘会计记着有警察,一时就断了这个话题。“你慢一点,我得下来了。”
“用不着吧,这个时候警察应该下班了。”孟坚说,刘会计还是下了车,“小心为上,再说,过了这路口我们就不往一个方向了。”
袁雨潇一听这话,似乎要分路了,就停了车,看着孟坚,孟坚也望着他,袁雨潇一时不明其意。
孟坚见袁雨潇没反应,只得撇撇嘴,对刘会计说:“我们把你送到家!”刘会计正要谢绝,孟坚命令一般说“上车来!”那语气不容推辞,刘会计看了一下他的脸色,只得又坐上去。
袁雨潇又一次脸红,他明白孟坚刚才撇嘴的意思——他应该主动提出送刘会计,毕竟,她今晚是在帮他的忙。
读书时莫清就常说他总是比别人慢半拍,现在他才真正体会到。
虽然他可以说事出有因,因为他此刻心思完全被那封没来得拆的信占据了。但他明白,即使现在什么心思都没有,他还是会慢那半拍的。他几十年的节奏都是如此,没有客观原因可讲。
把刘会计送到家后,刘会计自然是客气地邀两人进屋坐坐,这回倒不用商量,孟坚肯定地表示以后再说,他也附和着。
现在只有他们两人骑车回家,空气一下子又沉闷了。袁雨潇不习惯这沉闷,小心地问孟坚,刘会计那里的罚款票都已经开出了,怎么帮忙。孟坚有些不耐地说,“这有什么好为难的,把票收回来作废,原因就是开错了金额。然后重新开个几块钱走走过场就行了!你把实情告诉金道通,他若不容情,那也不是金道通了!这么简单的事只有你偏偏为难!”
袁雨潇满面愧惭地低头踩车。到他与孟坚也分开时,他才轻松起来,恨不得把单车踩成一架腾空而起的飞机。
到了家时,听得房里传出从未有过的音乐声,才突然想起家里买了电视,而且更突然想起今晚有盼了好几天的群星璀璨电视歌会,看看表,估计应该还没有结束,心中一喜,今天真是一个轻松高兴的日子。把车子提进自己的小房子,便进了父母房间,正好看到德德玛演唱《美丽的草原我的家》,马上坐下来。
说也怪,回家之前,他忘记了家里有新电视,归心似箭地想回来看信。到了家看到电视,并没忘记那封信,但却开始犯性格中那个老毛病了,那就是,凡是好东西,偏要慢慢来,偏要细水长流。好食品一定得慢慢吃,好书舍不得一口气看完。现在那封给他想象与希望的信稳稳地躺在自己房间里,好饭不怕晚,先把这憧憬多日的歌会做一道开胃酒吧。
电视歌会后,还舍不得离开新电视,扭着换频道的旋扭一圈又一圈转了一个够,可惜的是,旋扭虽然能扭十多格,频道却只有两个,一个中央台,一个本省台,便在两个台之间不停地换来换去。父亲自他参加工作后,心情很好,对他也宽松了许多,而且他注意力又主要在收音机上,连新买来的电视机都无法与它争宠。而母亲对看电视从来不热衷,自然也由着袁雨潇。于是他就这么换着台看,直看到父母上床,他又把音量调至静音,继续兴味盎然地在两个台之间扭来扭去,直到两个台全成了雪花点子,这时候除了父母的酣声,世界一片寂静,他这才恋恋不舍地关了电视,回到自己的房间。
深夜,暑热褪得差不多了,温度与头脑一样清凉爽快,他坐在自己小房的窗前,轻松惬意,因而窗台上米兰的清香也格外地由表及里,把他心胸盛满。他此刻才拿起晓鹭的信,轻轻一嗅,果然有极淡的绿茶鲜香,即使在米兰清香充斥的世界里也格外分明。
极轻极慢地打开,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信看完第一遍,他居然有点懵,没有太看懂,接着又看第二遍。
于晓鹭这封信的语气非常轻松,大谈特谈近来读过的书。在袁雨潇的印象中,即使是学生时代学业最紧张的时候,晓鹭都很少与他谈读书的,更不会用这么愉快的语气来谈。第二点让他懵的是她提到的都是些西方文学作品,并且向他推介《简爱》啦《雨果传》啦什么的。他看着看着竟有些惭愧起来,觉得自己以前是不是把晓鹭看低了一些。
袁雨潇虽然爱看书,但国外的东西他几乎是空白,所以晓鹭这封洋洋洒洒的信语气虽然是轻松的,却居然有一些压力悄悄潜来。袁雨潇差不多什么事都是无可无不可的,唯独读书,好胜心极强,恨不得明天就把那片空白填得满满。
但是,信中的内容与他的期待完全不搭界,这让他老觉得有什么欠缺,他极力想要补足这种欠缺,所以把那信翻来覆去又看几遍,还是打算从字里再抠出字来。不仅仅如此,还有他在信中嗅到一些令他很不适的气息——对,是嗅,不是读出来的那种气息,究竟那是什么,他一时也说不清,看了好几遍后,他开始象读书那样,给这信分段,总结每一段的段落大意,他要找出那一丝让他不适的气息来自哪里,然后,他终于盯住了最后的那一段,晓鹭引用了据说是雨果的话,“当肉欲燃烧,而心灵纯洁,那就是爱情……”
袁雨潇的头脑历经多年学究式的作文训练,对文章的收束是很看重的。晓鹭用这么奇怪的话来结尾是什么意思?
经他把一封信分割包围,反复咀嚼,发现那不适的起点与终点其实都重合在信尾,本来他第一感就是对的,只是他反复的回避,才使起点与终点由重合而拉开了距离。
现在看来,这信不仅不符合他的想象,而且简直是南辕北辙,朝他想象的相反方向狂奔。晓鹭第一封信不是假话,第二封信更不是对第一封的修正,而且恰恰是确认,并且这种确认竟然是以一种木已成舟的暗示来进行的……
他像课堂上分析一篇作文一般把信解剖完毕后,头脑便格外清醒起来,因为自小的兴趣,最能激发他头脑兴奋的就是研读文章。现在,他仿佛能用眼睛看到他背后发生的故事,那故事是从晓鹭颤栗的身体开始——那个难忘的夜晚他亲身经历过,当然,他经历的只是一个故事的开头,但他看得清楚那故事的结尾,所以他当时是赶紧逃避了……
但是现在这个故事,显然已经完成了那个理所当然的结尾,只是这个重要结尾的男主角,却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他不知是谁的人……
一股从未有过的感受隐隐地浸了上来,虽然来得并不急,但却有草原上的犀牛缓缓行进的那种迫力,仿佛每一步都带着沉沉的雷声,这回他不再回避,他清楚地明白,那就是妒火。
这是他第一次因为晓鹭而生的妒火。
曾经,在那个画家工作室嗅到米兰的气味时,他也生过一次妒火,不过那妒火就如古诗里说的:一团茅草乱蓬蓬,蓦地烧天蓦地空。扑天而起,燃得快,去得也快,过后不留痕迹。而这一回却不是冲天而起的烈焰,而是像木炭中阴阴游移的火星,虽然只是火星,但移动得毫不迟疑,而且所触之处一样痛成了灰,且无从闪避。
他躺在床上,被这阴燃的火烙得翻来覆去的,满床无处不烙人,滚了近一个小时后,干脆坐了起来,下半夜的风是清凉的,他却满身燥热,一想反正没法睡着了,不如趁热打铁,把回信写了。
不消说得,他把身上那些邪火,全灌进了这信的字里行间,他拒绝了晓鹭推荐的书,并语带讥讽地表示自己只尊崇自己国家的传统文化,对国外糜烂的东西不感兴趣。他祝晓鹭和她的男朋友万事如意,若不是还残存着最后的理智,他差点儿连“早生贵子”的祝语都写出去了。
一口气把信写完,觉得发泄得蛮痛快,这种发泄带了一种决绝的态度,这样的决绝,似乎是他平生的第一次。
他以为这样的发泄能给自己轻松与平静,但躺下来后,还是觉得床上处处有火星烙人,但眼皮却已经沉重,看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多钟,他从父母房里过来时,已经把那只老闹钟带过来了,这闹钟自他记事起就有了,虽然老,质量相当不错,他拨到六点半——比平时晚了四十五分钟。然后头斜靠着床头的墙,要睡不睡的,反而这种顺其自然状态,让他不久便沉沉睡去。